Ⅰ．序
麻省理工学院（MIT）的查尔斯·金德尔伯格教授曾分析，战间期（1919—1939年）世界局势的动荡源于霸权领导力的缺失（注1）。在此基础上，哈佛大学的约瑟夫·奈教授曾警告，现代国际社会正再次面临“金德尔伯格陷阱”的危机（注2）。尤其是2025年特朗普政府重新上台以来，美国因实施贸易保护主义政策、退出国际机构等举措，明显减少了对稳定国际秩序的公共产品的供给。另一方面，中国作为正在崛起的新兴国家，其能力尚不足以填补这一空缺。在此背景下，金德尔伯格陷阱正逐渐成为现实。
本文将根据战间期的历史分析，探讨现代国际秩序所面临的危机，以及避免这一危机的对策。
Ⅱ．金德尔伯格陷阱与战间期的教训
金德尔伯格教授在其著作《1929-1939年世界经济萧条》中指出，战间期的政治经济混乱源于国际体系中霸权领导力的缺失（注3）。换言之，为了稳定国际秩序，霸权国家必须提供国际公共产品，例如维护自由贸易市场、稳定资本流动、履行“最后贷款人”职能、维持货币价值以及促进国际合作等，然而当时这些条件已经不复存在。
在战间期，英国失去了昔日世界霸主的地位。由于战争带来的疲敝、经济困难以及殖民地独立运动的兴起，英国的国际影响力下滑，已无法再发挥领导作用。另一方面，经济上崛起的美国不愿意承担国际责任，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强化了孤立主义立场，采取了不加入国际联盟、缩减军备等政策。
1929年开始的大萧条给英美两国带来了严重的经济混乱。美国于1930年通过《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推行征收高额关税的保护主义政策，其他国家也对此采取了报复性关税措施。其结果是世界贸易大幅萎缩。并且，由于各国纷纷脱离金本位制并采取货币贬值政策，汇率战愈演愈烈。这种保护主义的扩张导致国际合作倒退、经济区块化，加深了世界经济割裂。
综上所述，英国的领导力衰退、美国采取孤立主义立场，再加上大萧条引发各国扩大保护主义政策，导致国际社会出现了领导力的缺失。这一局势加剧了各国间的矛盾，最终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战间期的经验昭示着一个重要的教训：霸权国家持续提供国际公共产品对国际秩序的稳定不可或缺。
奈教授将金德尔伯格的分析应用于当代，于2017年提出了“金德尔伯格陷阱”的概念（注4）。这一概念指出，当现存霸权国家不再提供国际公共产品，新兴国家也无法取代其角色时，国际秩序将趋于不稳定。奈教授敲响了警钟：美国作为霸权国家的领导力正在衰退，而中国这个正在崛起的新兴国家则能力尚显不足，这使得上述格局日益凸显。
Ⅲ．愈发趋近现实的当代版金德尔伯格陷阱
今天的国际社会与战间期一样，正面临着领导力缺失的结构性危机。尤其是特朗普政府于2025年重新上台后推出的一系列政策，正在使金德尔伯格陷阱成为现实。美国放弃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责任，可能会从根本上动摇国际秩序的基础。
第一，保护主义盛行，贸易战愈演愈烈。第二届特朗普政府上台后，不仅对中国征收高额关税，还以对等关税的名义对加拿大、EU、日本等盟友征收高额关税。这些政策是无视世界贸易组织（WTO）规则的单边主义政策，令人联想到20世纪30年代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这导致主要市场股价急剧下跌，美国与其盟友的关系也日渐恶化。
第二，国际合作正在逐步瓦解。特朗普总统重新上台后立即表明再次退出世界卫生组织（WHO），并宣布关闭国际开发署（USAID）这一管理国际合作的联邦政府机构。此外，特朗普还公开表达了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的不信任，并要求欧洲各国筹措更多的防务费用，再加上“收回巴拿马运河管理权”“接管格陵兰岛”“吞并加拿大”等过激言论，导致美国与其他国家的信任关系明显受损。
第三，国际安全保障体系日益薄弱，国际纷争频发。首先，俄乌战争已呈现出长期化的态势。美国在特朗普政府的领导下加强了亲俄立场，导致与北约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其次，中美紧张局势不仅局限于经济领域，以台湾问题和南海安全问题上的摩擦为背景，两国之间的紧张局势也蔓延到了军事领域。再者，在中东地区，巴以冲突和伊朗核问题也为地区增添了不稳定因素。
第四，美国对气候变化问题的轻视态度已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特朗普政府表明再次退出《巴黎协定》，并推出了煤炭、石油等化石燃料的促进政策。美国的缺席可能削弱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合作体系，各国的相关工作也可能受阻。
第五，美国内政的混乱正在对国际秩序产生负面影响。特朗普政府宣布，对因参与2021年1月6日发生的国会山骚乱而被起诉或定罪的约1600名人员实施赦免和减刑。此外，特朗普政府还试图通过恢复“F计划”的制度对联邦政府官僚机构进行政治重组（注5）。这些举措可能削弱美国的民主主义制度，并动摇其作为国际民主主义典范的公信力。此外，美国对国际人权体系的否定态度，例如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和制裁国际刑事法院等，也导致其国际领导者形象受损（注6）。
Ⅳ．中国作为全球领导者的局限性
近年来，中国通过推动“一带一路”构想和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提供基础设施建设和资金供应等国际公共产品。然而，目前的环境还不足以让中国代替美国发挥霸权领导力。
首先，在经济方面，2024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规模仅为美国的64.2%，人均GDP仅为美国的15.5%（注7）。其次，由于房地产泡沫破裂和人口减少等原因，中国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正在受到质疑。
在货币方面，人民币作为国际结算和储备货币的地位仍然较低，尚未成为取代美元的关键货币。这背后的原因除了中国GDP规模尚不及美国外，还在于资本市场开放程度较低、金融制度透明度不足、政府过度干预等结构性问题。
其次，从政治制度的角度来看，中国的国家主导型模式与民主主义和市场经济等现有国际秩序原则缺乏兼容性，这可能阻碍国际规范的形成和合作体系的建立。在安全保障方面，中国是南海问题和台湾问题等纷争的当事国，要获得相关国家的信任与支持并不容易。
Ⅴ．如何避免陷入金德尔伯格陷阱
在中美两国均无法充分发挥实力以维持国际秩序的情况下，为了避免陷入金德尔伯格陷阱，防止重蹈覆辙，各国必须采取应对措施。
第一，美国应重新认识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责任，并主动参与维护国际秩序稳定。战间期的孤立主义加剧了大萧条，最终导致世界大战，这一事实表明，放弃国际合作将带来重大风险。
第二，不仅发达国家，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国家也应该为国际秩序的稳定做出贡献。遵守国际规则和采取负责任的行动有助于遏制新的紧张局势，形成合作框架。激化矛盾会增加秩序崩溃的风险。
第三，需要重新构建基于多边主义的合作体系。各国需要利用G7、G20、联合国等框架，联手应对气候变化、流行病、金融动荡等全球性问题。单边主义无法应对复杂的国际问题。
第四，缓和地缘政治紧张局势迫在眉睫。俄乌战争等各类纷争亟须通过外交和对话和平解决，同时也需要遏制军事扩张和加强建立信任的措施。
第五，加强经济合作有利于稳定国际秩序。战间期的保护主义和经济区块化导致世界经济萎缩、矛盾加剧，鉴于此，当代社会需要维护自由公正的国际贸易体系，构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合作体系。经济上相互依存的关系也可以成为促进各国合作的因素。
综上所述，为了恢复稳定的国际秩序，以中美两国为首的主要国家需要吸取历史教训，将合作而非对立放在首位，采取超越短期国家利益的长期视角和负责任的行动。
首次于2025年6月20日以日语发布。中文版于2025年8月27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