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9年12月13日，中美两国宣布达成了第一阶段经贸协议。随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中国副总理刘鹤于2020年1月15日，在美国白宫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经贸协议》（以下简称《协议》）。应美方要求，中国在该《协议》中承诺大幅扩大美国产品的进口，但美国已经实施的大部分对华加征关税仍将继续。美国要求中方调整产业政策和补助制度、以及中国要求美方撤销对华加征关税等问题尚待解决，今后谈判前景令人堪忧。
《协议》内容以扩大自美进口为主
《协议》由①知识产权、②技术转让、③食品和农产品贸易、④金融服务、⑤宏观经济政策、汇率问题和透明度、⑥扩大贸易、⑦双边评估和争端解决、⑧最终条款，共八个章节组成。主要内容如下。
① 知识产权
双方就保护知识产权、保护商业秘密、延长专利有效期、保护药品相关的知识产权、保护商标和地理标志、取缔假冒和盗版产品等诸多领域制定了规则，同时加强知识产权的执法力度。
② 技术转让
技术转让和技术许可应遵循自由市场原则，禁止以市场准入、行政审批作为技术转让的条件，禁止政府主导以获得外国技术为目的的对外投资，同时确保所有所有法律法规的执行必须是公正、公平、透明和非歧视性的。
③ 食品和农产品贸易
中国将降低从美国进口的乳品、牛肉、大豆、水产品、水果、饲料、宠物食品等农产品和食品的非关税壁垒，扩大产品进口的同时，改善对小麦、玉米、大米的关税配额管理方式。
④ 金融服务
中国在银行、证券、保险、电子支付、信用评级、期货领域贯彻公平、有效、非歧视的市场准入原则，在2020年4月1日前撤销证券、保险等领域的外资持股比例上限。
⑤ 宏观经济政策、汇率问题和透明度
在中美互相尊重对方国家金融政策自主性的前提下，为避免汇率操纵，遵守国际货币基金（IMF）的相关规定，遵守汇率由市场决定的原则，避免采取贬值政策，不得为增强出口竞争力为由设定目标汇率（注1）。
⑥ 扩大贸易
中国确保在2017年基数之上，在今后两年内扩大自美采购产品和服务不少于2000亿美元。
⑦ 双边评估和争端解决
为确保《协议》得到迅速有效履行，成立由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代表和中国副总理牵头的“贸易框架小组”。同时，将重启美国财长与中国副总理之间的宏观经济对话。
⑧ 最终条款
《协议》在签署后30天内生效。任何一方可向另一方提供书面终止通知终止《协议》。
⑥“扩大贸易”是协议的核心内容，期待协议正式实施后，能大幅缩小中美贸易不平衡。根据《协议》，与中美贸易战开始前的2017年(1,863亿美元)相比，中国自美国进口产品和服务必须在2020年增加767亿美元，2021年增加1,233亿美元（两年总计增加2,000亿美元）（图表1）。如能实现，中国在2020年和2021年的自美进口额将分别达到2,630亿美元和3,096亿美元。尤其农产品方面，将较2017年的196亿美元，分别增加125亿美元和195亿美元（注2）。除此以外，中国还将努力在这两年内，每年另外增加进口50亿美元的美国农产品。
《协议》虽未提及已开始生效的美国对华加征关税，但2019年12月13日USTR已在中美达成协议后发表的新闻公告中表示，第四轮对华加征关税清单中1,200亿美元的进口产品加征关税税率将从15%（2019年9月1日开始实施）降至7.5% ，但前三轮共计2,500亿美元的进口产品加征关税税率将继续维持在25%（图表2）。由此可见，美国想在今后的谈判中，继续利用加征关税这张王牌。
| 对象 | 金额（亿美元） | 加征关税税率 | ||
|---|---|---|---|---|
| 调整前 （截至2020年2月13日） |
调整后 （2020年2月14日开始） |
|||
| 第一轮 |
・汽车 ・产业机器人 ・医疗设备等 |
340 | 25％ | 25％ |
| 第二轮 |
・半导体 ・电子零部件 ・塑料和橡胶产品 ・铁道车辆和零部件 ・通信产品 ・产业设备等 |
160 | 25％ | 25％ |
| 第三轮 |
・机械、电子设备 ・家具 ・食品和日用品等 |
2,000 | 25％ | 25％ |
| 第四轮 |
・智能手表 ・电视相关产品 ・体育休闲用品等 |
1,200 | 15％ | 7.5％ |
|
・iPhone等智能手机 ・笔记本电脑 ・游戏机等 |
1,600 | 0％ | 0％ | |
|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USTR数据制作 | ||||
中方表示欢迎
中方强调，本次《协议》谈判立场对等，成果双赢。中国政府官方媒体《人民日报》于2020年1月16日发表了题为“平等·互利·双赢——专家解读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的文章，表明了中方的态度，文中提到：
第一，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是中国经济创新发展的需要。双方在知识产权领域的内容总体是平衡的。
第二，进一步完善在技术转让方面的制度，完全符合中方改革开放方向。双方在技术转让方面权利义务对等。
第三，增加中美农业合作有利于满足我国消费需求，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升农业发展质量。
第四，金融服务开放对双方都是利好，相关承诺与近年来中国自主、有序推动的金融业开放是一致的。
第五，双方就汇率问题达成平等互利的共识，协议相关内容绝非《广场协议》的翻版。
第六，扩大自美进口规模符合我国既定方针和现实所需，将由中国企业和消费者根据市场原则自愿购买，政府不会为实现这一规模而采取行政指令、财政补贴等方式。
第七，在双边评估和争端解决机制中，中美双方权利义务完全对等，它决不是美国监督中国的单边机制。
中国作出大幅让步
但是，如果中方不作出大幅让步，本次中美协议是无法达成的。2019年5月，刘鹤副总理在结束与美方磋商后的记者发布会上就曾提出要达成协议，就必须解决以下三个中方核心关切的问题：①美方必须取消全部加征关税、②贸易采购数字要符合实际、③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尊严，改善文本平衡性（注4） 。然而，这些问题在本次《协议》中基本上没有得到解决。
关于第一点。美国不仅维持早已生效的前三轮25%对华加征关税，还从2019年9月起实施对第四轮部分产品加征15%关税（2020年2月14日降至7.5%）。因此，与刘鹤副总理发言的2019年5月相比，中国产品在美国市场的竞争力进一步降低，这种情况在《协议》生效后仍将继续。
关于第二点。中国承诺2021年从美国进口的农产品较2017年的196亿美元增加195亿美元(即391亿美元)，相当于4年翻了一倍。为达到这一目标，中国必须减少国内生产量以及从第三国的进口量。
关于第三点。本次协议，基本可以看作中国单方接受美国提出的要求。其实，英文版《协议》中以“China shall”(中国应)表述的承诺多达97项，而以“the United States shall”(美国应)表述的承诺只有5项。而且那5项，也仅是在美方为配合中方履行承诺时的实务性内容。
中美贸易战刚爆发时，中国国内主张以战止战的主战派占优。然而，随着美国接二连三地实施对华加征关税之后，中国产品对美出口锐减，经济减速也越发明显，希望早日结束贸易战的主和派意见开始被重视，政府的对美谈判姿态也开始软化。
遗留问题
中美贸易战至今，主要以加征关税为中心。本次《协议》的签署，意味着双方将避免进一步加征关税，实现“停战”。然而，许多问题仍待解决，“终战”之路依旧漫长艰辛。
首先，根据《协议》，中国自美进口将大幅上升；但由于美国加征关税税率依旧很高，所以很难期待中国能恢复对美出口。这不仅意味着中美贸易不平衡的缩小，也意味着中国GDP口径的净出口的减少，所以很可能进一步加快中国经济的减速步伐。
其次，一些经济学家希望本次《协议》能和2001年中国入世一样，成为倒逼改革开放的动力，但必须注意的是，这两者之间存在本质性的区别。WTO是一个多边协议，成员国之间适用最惠国待遇原则。与此相比，本次《协议》是双边协议，许多措施仅适用于两国，而不适用于第三国。此外，入世是为了降低关税、促进自由贸易，而本次《协议》较多地设定了中国自美进口的数字目标，管理贸易色彩浓厚。中国给予美国的特殊待遇，违反了最惠国待遇原则。这对中国国内和他国企业以及产业来说，意味着不平等竞争。
还有，本次《协议》完全没有提及美方所关心的、中国以产业振兴为名推动的“中国制造2025”等产业政策和补贴制度。预计这些都将成为第二阶段协议的中心议题，但由于这些问题都涉及“国家资本主义”这一中国政治经济制度的根基，谈判很有可能举步维艰。
最后，就算第二阶段谈判顺利，中美之间的“贸易战”趋于平静，但“高科技战”是不会停止的。实际上，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千方百计地想把以华为为首的中国高科技企业逐出美国市场，还想要阻碍中国资本购买美国的高科技企业。只要中国经济继续崛起，美国把中国定为战略竞争对手国，中美对立和摩擦的长期化就无法避免。
2020年2月19日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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