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农协所以无法改革农政

　　欧盟于1993年对农政进行了重大改革，把对谷物的支持价格降低了29％，转变为以财政直接支付的形式补贴农户收入的政策。通过这一改革，欧盟的小麦价格降低至美国芝加哥市价以下，欧盟生产的谷物的国际竞争力得到了飞跃性加强。继其之后，对于在政治上迄今无法触动的砂糖、乳制品等主要农产品也稳步实施了改革，从支持价格改为直接支付。尽管欧盟成员国达27国，可以设想达成协议有相当困难，但是为什么农政改革取得了进展，而日本却停滞不前呢？

　　这是因为欧盟没有阻碍，而日本有阻碍的缘故。这个阻碍就是JA农协（以下简称农协）的存在。对于农协来说，如果大米价格贵，不仅销售大米的手续费高，而且可以高价向农户销售肥料、农药和农业机械。也就是说，农协的收益与维持大米的高价相关联，而欧盟不存在这种固执于价格的压力集团。日本的战后农政，可以说是以大米价格为向心力结合起来的，由自民党农林族、农协＝水稻种植兼营农户、农林水产省组成的“农政三角”实施的。

　　所谓农协，本来是为了提高农民的收入和社会地位的自主自立的合作组织。但是，日本的农协是官方组建的合作社。在战后的粮食困难时期，由于黑市价格高于市场价格，因此农户向黑市出售农产品，这使得贫困户买不起食品。因此，为了以低价向国民平等地分配食品，延用了1942年建立的粮食管理制度，把战时的统辖组织改换为农协，作为让农户向政府上交大米的机构，让全体农户加入，实施购买资财、销售农产品、信贷（金融）业务等农业和农村的全部业务。

　　农协在成长过程中依靠粮食管理制度发展起来。最初农协的农产品销售额的70％是大米和小麦，作为在粮食管理制度下的农协行政代行机构，农协所发挥的作用给自身带来了收益增加。这时，农协充分利用了生协和中小企业等其他合作组织不被允许的金融业务。代理农户领取政府支付的大米等钱款后，投放银行间市场进行经营。同时，将钱款汇入会员在农协的帐户，从帐户中扣除销售给农户的肥料和农药等费用，剩余的钱款也尽量作为农协的存款加以利用。在这种制度下，农协即使不进行劝诱存款的活动，存款也会自动地不断增加。

　　本来，以合作组织的形式合伙购买资材，是为了在市场上提高对销售商资本的谈判能力，以便把资材低价销售给会员，但是向会员高价出售可以使农协获利。而且，在粮食管理制度时代，这些肥料、农药和农业机械等生产资材的价格全部包含在生产者米价里。也就是说，农协在米价上为农户谋利益，会员的农户不必负担高价的农业资材。不仅如此，如果农协以高价出售农业资材，米价上涨，农协的大米销售手续费也随之升高。也就是说，农协从高价农业资材和高价农产品的两个方面获得了利益。因此，农协主导被称为农民春季罢工的提高生产者米价的激烈斗争也就是当然的了。

　　主要依靠农业为生计的专业农户没有农协也可以维持经营。但是，对于只在周末从事农业，或者自己没有产品销售渠道的兼营农户来说，如果没有农协提供全套生产资材，并承包全部产品销售，就无法经营农业。自1960年以来，肥料和农药的使用量显著增加。这是因为只在周末从事农业的兼营农户靠农药处理杂草生长等，大量使用肥料和农药的缘故。这又为农协带来了收益增加。在农协法规定的会员一人一票制度下，在人数上占压倒多数的兼营农户的意见容易得到反映，而且对于农协来说，维持少数专业农户不如维持占多数的兼营农户为会员，可以保持政治力量。由于农协主导的提高米价，高成本的多数小规模兼营农户留在了农村。

　　现在，在农协经营的业务中，农业相关业务是赤字。这是因为出于会员平等的原则，当小规模农户或已经不是农户但有农田的非农户要求提供肥料时，即使需要量很少，也不得不送货上门。但是，在金融部门，特别是在被称为互助业务的保险业务上却获得了相当大的利益。2002年，平均一个农协组织的农业相关业务等的赤字为2亿8500万日元，但信用金融业务盈余1亿2500万日元，互助保险业务盈余2亿8100万日元，填补赤字后获得了1亿2100万日元的利益。为了在保险业务上获得收益，加入保险的人越多越好。因此，维持占多数的小规模兼营农户为会员比维持少数大规模专业农户更重要，他们为农协的经营带来了发展。JA共济（JA互助保险）的总资产达到44万亿日元，接近日本国内最大的保险公司日本生命的51万亿日元。

　　在日本的农业中，大米很特殊。专业农户的生产占有率，相对于蔬菜的82％和牛奶的95％，大米只有38％。水稻种植农户在生产额上只占整体农业的20％，但农户数却占整个销售农产品农户的60％。由于小规模兼营农户不退出市场，所以农田无法集中于专业农户，也就不能通过扩大规模来降低成本，难以提高收益。

　　如果专业农户想不通过农协销售农产品，农协可以利用村落的社会力量，或实施妨碍行为，如不让该农户使用农协的设施，不向该农户贷款等。这样做是因为农协不能从该农户得到手续费收入。农协在表面上说加入和退出自由，但是在农村社会里，退出农协是极为困难的。农协取代了农村土地改革打倒的战前地主制度，农村变成农协制度的统治。

　　如果不把农田集中在企业型的少数农户手里，农业就无法发展。但是，以维持多数农户为组织原理的农协已成为农业发展的障碍。

　　从1970年起持续了40年的所谓减种政策，就是通过限制稻米生产来维持高米价，政府对农户收入进行补偿的政策。

　　减种是生产者共同进行的卡特尔（企业联合）。所谓卡特尔，就是同行业者勾结起来限制向市场提供产品，维持高价格。但是，在让卡特尔参加者限制提供产品，实现高价格的同时，如果不参加卡特尔的局外人自由生产，那么这个局外人肯定赚钱。因此，作为避免卡特尔遭到破坏的诱饵，政府每年拿出2000亿日元、累计达7万亿日元的补贴，让农户参加减种卡特尔，实际上就是采取通过纳税人负担来提高消费者负担这一强制双重负担的政策。

　　石破农林水产大臣曾经试图改变这种制度，但是由于害怕失去农协支持的自民党农林族议员的反对而夭折。

　　由于老龄化，一个人的食量减少，而且如果人口减少，大米的总消费量也越来越减少，米价就会下降。如果为了保护农户而维持米价，就必须不断扩大减种面积。这样一来，维持国民生命所需要的农田资源也越来越减少。减种政策与粮食安全保障是互相矛盾的。

　　保护农业与使用什么方法保护是不同的两个问题。如果停止减种政策使价格下降，以高成本进行生产的小规模兼营农户就会出租农田。如果政府向专业农户直接支付补贴，提高他们负担农田租金的能力，农田就会向专业农户集中，使专业农户的规模扩大，成本降低。这样，如果日本的大米价格竞争力提高，就可以向亚洲市场出口大米。这是人口减少时代的日本保障粮食安全的道路。平时出口大米，从美国和澳大利亚进口小麦和牛肉。发生粮食危机的时候，只要把原来用来出口的大米转向国内，解决饥饿即可。在今后人口减少的时代，只有自由贸易才是粮食安全保障的基础。但是，要想真正确立粮食安全保障，必须改变政治体系。

　　金融危机也许将促进农协制度的崩溃。

　　长期以来，农协的农业相关业务的赤字一直是靠“信用金融业务”等的盈余填补的。但是，一直支撑农协的信用金融业务也出现了阴影。由于金融市场的混乱，农林中央金库原来预计2009年3月结算期有3500亿日元的收益，却变成了5700亿日元的赤字。而且1.6万亿日元的有价证券发生了缩水，迄今为止每年得到3000亿日元左右填补的农协面临事态逆转，被要求增资1.9万亿日元。

　　农协体系的崩溃不仅限于经济，在政治上也开始崩溃。

　　选举的时候，采取以全国农业者农政运动组织联盟的名义支持自民党议员的形式，农协自己并不出面。但是，在2005年的比例代表区选举中，农协抬出的原农林水产省官员落选，于是在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时，由原JA全中（全国农业协同组合中央会）专务作为“自己人”，从自民党出马竞选并当选，农协对自民党的支持从形式上也完全明确。对此，民主党反对把农林中央金库也包含在金融功能强化法修正案的对象里，向国会提出了要求农协在政治上保持中立的农协法修正案。

　　民主党的“各户分别收入补偿”是规定每个农户的“生产目标数量”，对达到这个目标的农户，政府填补生产费用与米价的差额。关于大米的“生产目标数量”，并不是说为了提高自给率，如果能生产10吨的农户生产了15吨，就对该农户给予直接收入补偿。而是能生产10吨的农户如果减种为生产6吨，就对其给予补偿。这种做法与“减种选择制”相同，即在维持减种的基础上，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参加。

　　减种选择制的最大问题是，参加减种的大多半农户都是对大米生产没有积极性的人，也就是说，小规模兼营农户参加的可能性较高。只要对小规模兼营农户保证现在的米价水平，即使米价下降也从财政上给予填补，他们就会继续经营农业。这样的话，农田不会向专业农户集中，无法期盼结构改革产生效果，只是重复迄今为止使小规模兼营农户得以生存下来的农政而已，这无法建立健全的农业。

　　不过，民主党的各户分别收入补偿政策具有分离和切断农协与农户关系的效果。从农户看来，不论是维持米价，还是通过各户分别补偿来填补米价下降部分，只要能保证收入就行。但是，对于米价的水平左右手续费收入的农协来说则不同。

　　民主党政权将会在政治上把农协、在政策上把以价格维持农户收入的政策撤出农政三角。以往自民党向农协发放补助金来换取农协的资金和选票。今后民主党将用各户分别补偿这种税金来把农户直接组织起来。但是，农业的结构改革将不会有进展。这是因为不论自民党还是民主党都同样希望得到兼营农户的选票。

　　我所期待的是民主党政权之后的政权。在民主党内部，关于外交和安全保障等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和主张。在农政方面，面对农协“民主党要毁灭农业”的抗议，民主党在政权公约中把关于日美自由贸易协定的阐述从“缔结”改为“促进谈判”。但是，一直提倡通过各户分别收入补偿政策实现“即使零关税也能达到粮食自给率100％”的民主党前党首小泽一郎，公开批评了民主党干部的这一举动，这大概是出于这样一种认识：韩国与美国及欧盟都缔结了自由贸易协定，日本不能缔结就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国家。去年，曾任民主党党首的前原批评各户分别收入补偿政策是乱撒钱，受到了民主党农林族的抗议。

　　作为在野党的时候，无论偏右的主张还是偏左的主张，都可以并立共存。但是一旦成为执政党，就必须制定统一的政策。自民党执政时期，清水和浊水都是水，搀合在一起再一分为二就可以作为决策。但是，民主党政权内部存在根本无法调和的水与油一样的矛盾。最终有可能发展成政界大规模重组，甩掉社会主义势力和反对改革的保守派势力的民主党与同样甩掉保守派势力的自民党可能合并在一起。也就是说，政界也许会出现新的结构，占少数的社会主义势力和保守派旧势力位于两个极端，中间是立志对日本进行改革的大多数势力。

　　在农政方面，保护小规模农户的政策得到了农协和被称为保守派的势力、以及解放佃农以来具有社会主义思想的势力两方的支持。如果位于中间的改革派新政党能够排除这些势力，建立稳定的政权，农政就会改变。只有在民主党政权打破了农政三角结构以后来临的“那一时刻”，农政发生根本转变的历史才会启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