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的逻辑与政治的逻辑

小林庆一郎
教职研究员

对市场经济体系的2种批判

  对市场经济体系的批判大致分为2种,一个以现在如日中天的托马·皮克提(Thomas Piketty)的著作《21世纪的资本》为代表,重视贫富差距扩大的问题;另一个稍微倾向于道德批判,认为"经济活动本身就会导致道德堕落和颓废,不应把经济活动扩展到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对于这些理论应如何理解呢?道德批判来自从左到右的各派意见,加强了人们对市场经济的抵制。

  例如保守派理论家佐伯启思先生在他的著作《"美国主义"的终结》和《经济学犯罪》中,自始至终展开了对市场经济思想的批判。市场的扩大是自掘坟墓,市场发挥功能需要国家支持,但市场一旦向全球化扩大就会导致国家弱化。

  这种看法在经济学周围以及经济学内部也被提出。

  例如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市场的道德与统治的道德》中说,经济活动中的行为规范(道德)与统治活动中的行为规范完全不同,甚至相互排斥(这与杰克·哈什莱佛的"原力的黑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Force)"有相通的地方)。

市场没有解决"救生艇困境"的能力

  像经济学家这样肯定市场经济立场的人对道德批判的逻辑很难理解,很容易把批判归结于不合理的感情用事。但是这样理解的结果是什么?佐伯先生们例举的市场经济的缺陷是,市场没有能力解决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提出的"救生艇困境"。

  迈克尔·桑德尔在《正义读本》中论述的"救生艇困境"是指下述情况:在几个人乘坐救生艇漂流时,救生艇开始下沉,几个人中如果有1个人跳下船(即牺牲生命),就可以避免救生艇下沉,剩余的人都可以得救。但如果谁都不下船,船就会沉没,大家都得死。

  由此推广而论,一个集体(一个城镇、一个企业、一个国家等)面临危机时,如果其中少数人自发接受损害,采取自我牺牲的行动,其余全体人员就可以获得利益。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在政治决策时经常会发生。

  "一个集体为了生存,需要牺牲一部分人"的情况,虽然在政治生态中比比皆是,但是追求自我目的函数最大化的市场行动规范却解决不了。例如"囚徒困境",通过使反复博弈制度化可以实现最佳均衡,但是在"救生艇困境"状况下无法实现。这是因为,使用经济学提供的博弈论等工具,无法设计使合理并利己的人们(按照市场行动规范行事的人们)选择自我牺牲行动的制度。其原因在于,自我牺牲的人们将失去一切现世的利益,无论怎样设计博弈机制,都无法建立对付出牺牲的人给予补偿的机制(可以认为这就是"救生艇困境"的定义)。

  一个集体("国家"、"社会"、或"市场"也是一个集体)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具备解决经常面临"救生艇困境"式危机的能力,然而市场经济体系的行动规范不具备解决"救生艇困境"的能力。这恐怕就是以佐伯先生为代表的对市场经济进行道德批判的本质。

货币连接国家与市场

  解决"救生艇困境"的不是经济学,而是政治思想。

  让某个人选择自我牺牲的行动,却无法用利益作为钓饵。那么只有相信自我牺牲行动"可以超越自己的利益,对某种价值或理念作出贡献"的人,才能选择自我牺牲的行动。把超越自我的价值或理念定位于"国家(community)"时就是政治思想。由促进自我牺牲行动的功能强大的政治思想支持的国家,更有可能克服"救生艇困境"式危机而生存下去。

  政治思想史学家约翰·波考克(John Greville Agard Pocock)把下一代继承国家的意志、为此不惜自我牺牲的精神等称为"德",以德为基础的政治思想称为"civic liberalism",civic liberalism被视为与市场经济行动规范相反的行动规范。因此,"国家"和"市场"被认为体现了不同的规范,不可能相通并相互对立。

  不过,"市场"也是前述经常面临"救生艇困境"式危机的一个"集体",如果这样看市场,那么要想高效地实现市场功能,虽然需要市场内部的行动规范(市场逻辑),但市场要想作为一个整体系统生存下去,就需要civic liberalism(政治逻辑)。从外部支撑市场的是civic liberalism逻辑,而充当市场内部润滑剂的就是通常所说的市场逻辑。

  在货币价值与财政的稳定的问题上,国家和市场的关系显得紧张

  "所谓货币,是因为人们把它作为货币来接受,所以才成为货币。"货币或许是建立在这种自我循环论(清泷·Wright论文及岩井克人学说)之上的,但仅此还无法决定经济向"货币均衡"演变,还是向货币价值降至零的"非货币均衡"演变,在现实中,货币的价值需要国家保证。广为人知的"物价水平内的财政理论(FTPL:Fiscal Theory of Price Level)"认为,实际上,保证货币价值的是国家的征税权力。虽然仅以FTPL还无法解释现实中的物价变动,但是为了保持货币价值水平不降至零,需要国家的征税权力。

21世纪的政治思想课题是什么

  日本的财政恶化带来的问题是,国家征税权力衰退会引起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日本经济陷入混乱的风险。这里所说的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的状态,是指全年通胀率高达几十%以上,而且通胀率波动非常急剧。这就是日本面临的"救生艇困境"型危机,其结构是,如果现世的人们牺牲自己来重建财政,未来的人们就可以享受稳定的经济环境。因此,重建日本财政(=稳定货币价值)这一课题可以视为政治思想上的问题,即现世的人们能不能为了国家的存续而下决心牺牲自己。

  在思考财政危机时,不应把国家和市场作为对立面,需要把"市场=国家"作为一个体系。按照以往的政治思想,市场是手段,终极目标是国家。现在需要反转思路,创造以市场为目标的政治思想,建立"为了'市场=国家'的存续而牺牲自己,对于个人来说是有价值的行为"的道德体系,这也许就是21世纪的政治思想课题。

2015年3月12日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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