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兄弟公司破产(上)——美国金融危机与主要货币体系的走向

小林庆一郎
RIETI高级研究员

雷曼兄弟公司破产的冲击

  9月15日,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按照联邦破产法第11条申请经营破产保护。同时,一直被视为极可能收购雷曼公司的美国银行闪电转向,收购了排行第三的美林证券公司。由此,世界金融混乱局面进一步恶化。其后不久,美国的金融危机愈演愈烈,人寿保险业排行第一的AIG陷入严重经营危机,仅两天后,9月17日AIG就从FRB(美联储)接受了相当于9万亿日元的融资,实际被置于政府管理之下获得救助。此后,金融市场依然不能恢复稳定,已有公开报道说,美国证券业排行第二的摩根斯坦利公司也在为出售自己寻找买家。

  此次美国政府不向雷曼兄弟公司投入公共资金,任其破产,却以AIG保险公司对世界金融市场影响太大为由给予救助,这种明显的双重标准使市场疑神疑鬼。一般来说,金融危机包括流动性不足(Liquidity shortage)和银行部门的“过度负债=资本不足”问题(Bank insolvency)两个方面。此次危机在流动性不足方面,FRB和美国政府迅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做好了全面准备,所以不会只因流动性不足而使金融体系出问题。

  但是流动性不足问题和资本不足问题互相缠绕错综复杂,人们难以对解决金融危机提出良策,大部分金融机构都是因为资本不足才使资金周转恶化。资本不足的问题今后将极为严重。担心自有资本不足的金融机构,看到此次雷曼公司破产和对AIG的救助,肯定会感到惊恐。这是因为政府究竟救助什么样的金融机构,其标准过于随意,无法预测。

  担心自有资本不足的金融机构抛售呈跌落趋势的资产(如住宅担保债券等),以求自行防止资产负债表的恶化,这种趋向将越来越明显。由此而招致资产价格进一步暴跌的危险。这种局势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经济危机、90年代的日本泡沫经济崩溃时的“债务紧缩”相同,是历史的再现。所谓债务紧缩,就是金融机构或企业为减少债务负担而抛售担保资产,这种行为使担保资产价格暴跌(资产紧缩),结果导致债务负担反而增加的恶性循环。此次美国政府的措施非常令人担忧,有加速资产紧缩的危险。考虑到资本不足问题的重要性,美国政府应该也向雷曼公司投入公共资金,或采取适用于所有金融机构的资产保全和破产处理制度——这需要大幅度修改制度,例如成立清债信托公司(RTC)。

  今后随着资产紧缩的恶化,可能使破产扩展到美国的银行,美国政府不得不投入巨额公共资金。但是美国正处于政权交替的过渡期,向金融体系投入税收,会遇到政治上的强烈抵触。决策延迟、严重混乱的局面也许会长期持续下去。

金融不稳定的现状

  始于去年夏季的美国金融危机日益严重。问题始发于美国的住房价格跌落,次级房贷(面向信用度低的低收入阶层的住房贷款)无法收回。次级房贷的银行债权通过最新的金融技术转化为证券,卖给了全世界的投资者。因此,当次级房贷成为不良债权时,弄不清究竟谁被不良债权套住,致使世界金融市场陷入疑神疑鬼的恐慌。最初,在去年8月,欧洲对冲基金破产,由此带来的恐慌扩展到了欧美所有的金融机构。尽管欧盟央行(ECB)和美联储(FRB)先后数次向市场提供了流动性资金,但没能遏制混乱,导致现在的危机。

  问题的根本在于美国住房价格全面下跌,雷曼兄弟公司没有得到救助而破产,使住房价格的资产紧缩愈演愈烈的危险进一步增强。这已经不单是金融行业的问题,可以说是美国经济的资产负债表中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成为整个经济的问题。固定金额的住房贷款的“负债”成为重压,同时,作为担保的住房“资产”的价值持续下跌,结果,美国经济的资产负债表中出现的空洞(“负债”与“资产”的差额)不断扩大。

  美国经济的空洞动摇了金融体系的信用秩序,接连出现了穷于资金周转的金融机构。为此,FRB为防止流动性危机,大规模缓和了对金融的限制(流动性借贷和降低利率),以支援民营金融机构的资金周转。结果使市场上货币泛滥,美国向以新兴国家为核心的全世界出口了通货膨胀。

世界面临的多个问题

  把世界经济现状中的问题分成两个领域进行整理,比较易懂。即“金融”和“宏观”领域。

  在“金融”方面,虽说有流动性不足等问题,但最重大的课题是如何解决(美国和欧洲的)金融机构资产负债表的空洞(自有资本不足)。如果住房价格继续下跌,资产负债表的空洞就继续扩大。依靠民营金融机构自己努力增资,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无法应对。

  在“宏观”方面,存在着世界终端市场(世界的最终消费者)消失的问题。过去15年来,世界经济的增长模式是美国消费者消费中国等生产的物品,因而带动了全球经济的持续发展。今后美国经济有可能出现长期严重停滞,意味着这种增长模式的崩溃。作为旺盛的消费者支撑了世界经济的美国消费一旦衰落,对其他国家(中国等)扩大内需的压力就会增大。表现在货币关系上,就是对美元贬值的压力和对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增大。

  世界经济面临的这些问题,与“怎样填补美国经济资产负债表的空洞”这一方法论相关。如果自有资本不足陷入了依靠金融机构自助努力无法增资的程度,填补资产负债表的空洞的方法,在概念上可大致分为下述三种。

  第一种,通过投入公共资金(即美国纳税人的钱)增资。

  从发生次级房贷危机至今的一年时间里,欧美的金融机构处理了总额达50万亿日元的损失,为了补充自有资本不足,民间投资者和外国政府基金提供了增资。但是,如果住房价格继续下跌,今后损失还会膨胀,就无法期待投资者和外国政府基金的追加投资。到了这一步,向美国投资银行和住宅金融机构投入大量公共资金,就成为现实课题。

  第二种,通过增加发行美元和减价获得货币发行收益,以此填补美国经济的负债空洞。

  公共资金的投入和景气恶化带来的税收减少,将急速扩大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导致对美元贬值的压力。如果美元贬值,外国人以美元结算的对美国政府和民间债权的实际价值将减少,从而美国债务人(政府和企业)的负担将减轻。此外,如果货币当局增加发行美元纸币,作为货币发行收益,与增加美国政府税收具有同样效果。由于美元是主要货币,美国政府可以通过增加发行美元和汇兑原价,向全世界美元资产持有者征收货币发行收益。

  第三种方法是通过国际合作各国政府提供政府资金,用该资金增强美国金融机构的资本。

  为增强一国金融机构的资本,其他国家提供政府资金,作为金融体系的对策,这种想法是不可能有的。回想一下日本金融危机时,不曾有过为向银行注入政府资金而使用外国的援助资金的想法。首先,如果需要向金融机构投入政府资金的话,按道理应该由当事国的纳税人负担。不过,正如后面将要论述的,从保护国际货币制度的稳定这一观点来看,可以认为,稳定美国金融局势是为了保护主要货币美元这一全球的公共财产。为此,从全球公共财产获得利益的(美国以外的)各国应做出一些贡献,这种想法是成立的。

  实际上,很可能是从这三种方法中各取一部分进行组合,来处理美国的债务(即填补美国经济的资产负债表的空洞)。

对今后的预测

  如果美国金融危机按目前的状况愈演愈烈,将会怎样演变呢?如果参照新兴国家的金融货币危机和理论模式考虑,其演变形式可能是金融危机会导致美国财政赤字增加,结果,美元对其他货币比价贬值,然后由出口主导的美国经济得到复苏。在过去一年,美元对其他货币比价连续贬值,结果,美国的出口增加,贸易收支好转,外需支撑了美国经济不至下滑。拉美各国在货币危机时也是这种典型的演变形式,货币贬值,以出口主导实现了景气复苏。

  如果住房价格继续下跌,美国经济也很可能按这个形式演变。首先,银行自有资本不足越来越严重,经过和日本20世纪90年代相同的政治争论,决定对民间金融机构投入政府资金。由于税收减少和投入政府资金,美国的财政赤字增加,美元以超过预期的速度贬值。这样,对其他国家来说,扩大内需和货币升值的压力更大。特别成为问题是对中国经济的影响。由于金融危机美国经济和美元一旦走弱,对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将急速增大,这要求中国对经济做出伴随极大牺牲的结构调成。

  如果中国政府像现在这样缓慢提高人民币汇率,简单来说,就会产生与钉住美元相同的效果。即受到美国金融宽松政策的连累,中国也不得不实行金融宽松政策,引起中国国内通货膨胀。通货膨胀会造成年轻人和贫困阶层的生活穷困,所以如果通货膨胀进一步加剧,就很可能引起中国社会的治安问题、民族问题、恐怖活动等政治上或国家安全上的问题。这是推迟调整人民币带来的巨大成本。

  另一方面,如果中国快速提高人民币汇率,虽然中国人的购买力按美元计算升高,但出口将急速减少,目前的中国经济增长模式(出口主导、设备投资主导型经济增长)将无法维持。中国经济很可能暂时陷入严重萧条,像80年代日本因日元升值而经济萧条一样。这同样会给中国社会带来严重混乱。

  总而言之,无论是钉住美元引起通货膨胀,还是提高人民币汇率陷入萧条,对中国经济来说都是严酷的选择。

  美国的金融危机由于美国的内需缩小(美元贬值)迫使世界各国进行伴随自我牺牲的调整。

2008年9月18日

2008年9月18日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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