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鲜的现状与核问题

　　北朝鲜是比前苏联更难了解的一个国家。该国对外国的戒备心强，民族比前苏联单一，而且不象前苏联那样靠近欧洲。在日本包括媒体在内，很多人都是按从主观上评论该国，因此对该国的情况就越发难以把握了。今天，我将从经济、军事、内政等几个方面介绍北朝鲜的现状，其中也将涉及核问题和绑架问题。

　　首先介绍北朝鲜的经济情况，这是我们比较容易了解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该国在某种程度上从事一些贸易活动，即使他们想隐瞒，我们也能从外部了解到。从结论来说，该国经济正陷入四处碰壁、方向不明的严峻状况。至于哪些方面尤为困难，归纳起来，首先是农业和粮食问题，其次是能源（石油）问题，第三是外汇不足问题。

　　从农业方面来说，北朝鲜这个国家山多，而且处于寒冷地带，不适合发展农业。日本统治朝鲜时，也是在南朝鲜发展农业，在北朝鲜发展矿业。加上北朝鲜是采取"合作农场"的做法，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政治干预。金日成、金正日在北朝鲜是神，无论说什么都是金科玉律。金日成曾经要求"种玉米"，于是大家便开山垦荒耕出玉米地。但是，在丘陵地带垦玉米地的后果是，降大雨时，河水中就会冲入泥砂形成洪水，不降雨时，就会造成干旱。此外他还要求"密植栽种"，最初这种做法的确能提高产量，但由于一直采用这种做法，而且不施肥，结果导致产量急剧下降。直至今日，北朝鲜仍在接受国际社会的粮食援助，但始终看不出农业生产有改善的迹象。结果造成了饥荒，使百姓营养相当不良，而且有人饿死。虽然粮食援助是必要的，但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其次是石油问题。北朝鲜矿产资源比较丰富，但没有石油。据说北朝鲜在20世纪80年代的石油需求量是每年250万吨，其中100万吨来自中国，还有100万吨来自前苏联，剩下的50万吨来自中东。目前中国仍在通过石油管道为其提供石油。前苏联以前是按照COMECON（经互会）价格的三分之一提供。中东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一般认为他们是用导弹来交换。但是，随着前苏联的解体，北朝鲜失去了100万吨石油的来源，直至今日仍是如此。而来自中东的部分，也在各国的严厉监视下几乎进不来了。似乎目前从中国仍有100万吨的进口，但北朝鲜没有钱，所以在支付上可能都是采取挂帐的形式。KEDO（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从美国有50万吨免费石油进口，但自去年起美国已经不提供了。我认为这种形势非常严峻。目前在这方面也看不到改善的希望。受此影响，北朝鲜的工厂的运转率十分低下。20世纪90年代，北朝鲜的经济增长率一直是负增长，似乎到了21世纪才略有恢复。

　　最后是外汇不足的问题。北朝鲜的商品质量差，销量低，工厂的运转率也不高。可供出口的有无烟煤、锌、铁砂、水产品等。其中水产品由于没有汽油，无法远洋作业，只能在近海打渔，所以产量不断下降。目前北朝鲜正处于出口、进口均急剧减少的状态。20世纪70年代，北朝鲜国力尚可时进口了相当多的机械设备，其中从日本也有进口。可是，从70年代中期起，北朝鲜开始接受适用贸易保险，现在包括利息在内可能欠日本近1000亿日元。目前勉强维持的是委托加工贸易，但并不是与日本人做，而是与在日朝鲜人做。能称得上与其做贸易的国家是中国，北朝鲜与中国边境地带的中国一侧居住了很多朝鲜族人，所以当地边境贸易盛行。此外，与韩国之间似乎在做着少量的贸易。

　　在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日本汇往北朝鲜的汇款问题。在日朝鲜人估计有70～80万人，其中三分之二来自韩国，三分之一来自北朝鲜。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初期，北朝鲜宣传说"北朝鲜是世界的乐园"，目的在于与韩国进行对抗，同时也希望从日本招进因朝鲜战争而减少的技术人员和劳动力。这曾促使一些在日人员回国，约10万人左右回到了北朝鲜。不久，人们意识到并没有什么"世界的乐园"，这场运动也就渐渐平息了。朝鲜是受儒教影响极深的国家，非常重视家族关系。如果知道回到北朝鲜的亲戚在受苦，那么一定会寄去钱或物品。

　　关于如何汇款，可以想到的有三种办法。一是正式通过银行，二是利用第三国的洗钱方式，三是装入箱子用船送。通过第一种方式的汇款金额非常少，所以几乎都是采取后两种方式。经常有人会问，到底有多少钱被送往北朝鲜，但这种情况下，我们无从知晓。

　　在日朝鲜人主要从事的工作，有老虎机、烤肉和房地产。其中，从事房地产的人在泡沫经济崩溃后，寄钱能力应该会大幅下降。而且，无论家族的纽带关系如何强，也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我认为可能不会再象从前那样寄钱回去了。

　　那么，北朝鲜人靠什么来挣钱呢，有人认为是贩毒。最近，兴奋剂替代海洛因成为日本人偏好的毒品，据说有相当一部分是经北朝鲜走私进来的。

　　对于这些问题，我认为金正日政权也知道需要进行改革和开放。但他们进退两难，因为这样一来就难以维持原有体制，因而只有采取一些无关痛痒的政策。

　　例如，前年7月，北朝鲜为了引进自由经济，将相当一部分商品由政府指定价格变为市场价格，但似乎实施得并不顺利。单纯改变价格体系，不刺激生产，必然导致政策实施不畅。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只能说北朝鲜今后的前景非常暗淡。

　　北朝鲜的外交政策一直是将对美关系放在第一位。虽然口头上猛烈地抨击美国，但最在意的仍是美国。以前曾靠前苏联和中国给予经济、军事、政治上的支持，但前苏联变成了资本主义国家俄罗斯，中国则采取改革和开放的路线，甚至与韩国建立了邦交关系，因此北朝鲜完全失去了后盾。在这种情况下，北朝鲜最初曾有意接近日本。美国是资本主义帝国的家长，日本则是一个合适的伙伴，因此金丸访问朝鲜之后，便开始了日朝两国邦交正常化的谈判。但按北朝鲜的话来说，日本净强词夺理，也不出钱，还提核问题的事。结果，两国于1993年中断了邦交正常化谈判。表面上，谈判是因绑架问题而中断的，但实际上，我认为可能是北朝鲜觉得如果不与美国这个资本主义头子谈判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至于北朝鲜的军事情况，从量上讲，坦克、战斗机、大炮，在所有方面都超过了韩国。但质却很弱，目前还在使用米格19，米格25、29的数量很少，坦克也是上一代的产品。而韩国则拥有最尖端的战斗机。北朝鲜是将GDP的25～30%投入到军事领域，韩国是4～5%。但就GDP本身而言，北朝鲜是在减少的，韩国则在增长。这样下去的话，北朝鲜的未来令人堪忧。另一个问题是，如果北朝鲜想弄到精锐的战斗机、坦克的配件及先进的飞机，必须要从俄罗斯及中国购买，但却一点钱也没有。

　　那么北朝鲜会采用什么战术呢？一种是将军备集中在三八线，一旦战事发生，就把汉城变成一片"火海"；另一种选择，就是导弹和核。

　　核武器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高不可攀。要起到威吓的作用，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因此，我认为北朝鲜从很早以前就着手开发核武器了。一般认为是从20世纪80年代起开始的，距平壤东北约60公里一个叫宁边的地方有原子炉，是5000瓦特左右的小炉，但没有用来发电。它是黑铅减速炉，用国内开采的天然铀做燃料，在燃料达到半成品的炭团状态时提炼出钚，就可以得到用于制造武器的非常好的钚。从技术上讲，这连中学生也会做，因此尽管一旦被曝光会带来麻烦，但只要置之不理，也就简单了。

　　北朝鲜手里有多少钚，是否正在浓缩铀，对此，根据两个月以前从中国进行核弹头设计的研究所—应用物理研究所得来的消息看，尽管不是很清楚，但大约是4～9公斤、最多估计有20公斤的钚。制造一个钚炸弹需要6公斤钚，这是IAEA（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数字。这是以长崎型原子弹为标准的，据说最近发展到4公斤以内也能制造出来。这也就是说，即使北朝鲜有两、三个核炸弹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引爆钚炸弹（长崎型原子弹）的技术难度比较大，需要进行实验，目前北朝鲜还没有进行过实验，因此尚不知是否能将其称为武器。

　　制造浓缩铀比较麻烦。即便如此，可能北朝鲜仍在努力之中，但我认为要制造出来尚需时日。不过，要引爆使用浓缩铀的广岛型原子弹是很简单的，不用实验也是可以的。KEDO成立后制止了钚的制造，所以人们认为北朝鲜因而转向了制造不需要进行实验的浓缩铀。

　　核武器不需要太高的开发费用，用于威吓别人又恰到好处，因此金正日被核武器所吸引是很正常的。只因北朝鲜拥有了核，才会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举行美朝会谈，不然的话，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是不会把亚洲最穷的国家放在眼里的。即使是当前的六方会谈，也是因为核问题。

　　制造导弹也同样是出于恫吓和获利的目的。在这方面北朝鲜是非常聪明的。要说强词夺理，北朝鲜实在是很能诡辩。比如，1993年3月12日，北朝鲜宣布退出NPT（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这是因为可能要通过NPT来对它进行特殊的核检查。之后开始进行美朝会谈，结果在宣布退出正式生效前一天，即6月11日，北朝鲜宣布"保留"退出。"保留"是指，尽管加入NPT，但却是一种"特殊的关系"。同样的诡辩这次又用了一回，去年1月10日北朝鲜又提出退出，而且第二天就生效。据说这是因为上一次的保留就是在生效的前一天提出的。这样解释条约只有北朝鲜才做得出来。也就是说，与这个国家是不能基于信赖关系缔结条约的。我们必须时常思考怎样才能不遭到背叛。

　　1993、94年的第一次核危机在美朝框架协议和KEDO的努力下得以避免。此次为第二次核危机，目前正在举行六方会谈。我认为进展艰难。北朝鲜真的会放弃核武器吗。如果放弃了核武器，他们还剩下什么。目前他们在要求体制保障（北朝鲜称之为安全保障），作为放弃的代偿。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放弃。也许只是在做出一个放弃的架势。到时候，如何进行核查就成了一个问题。谁去核查呢？IAEA？联合国安理会？美俄？美中？目前还没有人探讨这些。假设北朝鲜表态放弃核武器，如何对此进行验证，仍是一件难事。单靠IAEA核查，我想美国、日本都不会满意。而要进行彻底的核查，就等于是曝光一切，难道北朝鲜真的会接受吗？

　　北朝鲜的内政即所谓的"金氏王朝"。但只是起始于金日成，最多不过是第二代王朝。因为只有50年左右，要树立权威一定得多费心思，所以才压抑国民，控制信息，制造神话。例如，金正日出生在前苏联远东地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却编造了一个出生在北朝鲜的圣地白头山、降生时雷声阵阵的传说。国民被如此这般地洗脑，外界信息是怎么进去的呢？国家领导人当然能获得全世界的信息，但对普通国民来说，电视、广播都是国营的。不仅如此，北朝鲜还组织了类似日本江户时期五人组的联保组织，让大家相互监视。但是，靠小道消息也是有信息流入国内的。不管怎样，北朝鲜对于信息流入是非常在意的，例如，前不久还在工作的KEDO现场也有韩国工人参加，所以在吃中午饭时，为了避免闲聊，就让他们分席而坐。

　　至于金正日政权的未来，金正日今年62岁了，而金日成是在60岁的时候指定金正日为继承人的。但金正日曾经希望能继承政权的儿子，因为到日本惹事生非什么的，一直不得宠。金正日有好几个老婆，也有几个孩子，但都很年轻，在继承人方面，恐怕会比较成问题。

　　我曾经担任过日朝邦交正常化谈判的政府代表，实际上只是任命而已。就在任命之前，谈判被中断了，表面上是因为绑架问题。大韩航空客机爆炸事件的犯罪人金贤姬供认自己的日语老师李恩惠是日本人，据说这个人可能就是20世纪70年代末在新潟失踪的田口八重子，所以日本方面要求北朝鲜提供李恩惠、也就是田口八重子的情况。可对方说"没有李恩惠这个人"，拂袖而去，谈判就此中断。我曾经想重新展开谈判，可又不能将绑架问题束之高阁。当时还没有发现横田惠美的事。我们不知道绑架问题是谈判的终点还是切入点，双方一直僵持着，我们尽管为了能继续谈判做出了很多努力，但仍然没有进展。在那之后，有8年多时间北朝鲜没有和日本进行谈判。

　　日朝谈判进行了八次，大体上的观点都比较清楚了。日方是以1965年与韩国让步签署的条约为参照推进着谈判，因为与韩国并未发生过战争，所以提赔偿金是比较可笑的，但因为韩国曾是日本的殖民地，于是就变成了索取权的问题，由于事件比较久远，无法搞清楚，最后就相互放弃了索取权，由日本提供5亿日元的经济援助，这为韩国的经济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日方想以同样方式进行处理，但北朝鲜说，那就是战争。理由是，金日成是发动抗日取得胜利的。至于日本殖民地统治，日方是以日韩合并条约为依据的，暂且不论道德的观点，从国际法上讲是合法的；北朝鲜则说，岂有此理。几乎所有的看法都无法取得一致。在核问题上，北朝鲜则说，没有与日本进行商谈的必要。

　　但是，在1年半前的日朝平壤宣言中，已同意撤消赔偿概念、采取与韩国一样的经济援助。两国终于站到了一起，但并没有完全谈妥。目前还没有商议援助的具体金额。北朝鲜让步了，为什么呢？原因有多方面，但最主要的是北朝鲜非常需要钱。这是我的解释。

　　日朝谈判存在绑架问题、核问题等障碍，即使跨越了这些障碍，也还有金额的问题、谢罪的问题等。在核问题上，如前面所提到的，北朝鲜是否能象美国要求的那样彻底放弃核武器，即使表态放弃，如何对其进行验证等，这都是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所害怕的是，在这种拉锯过程中，北朝鲜制造出核武器来。

　　绑架问题的难点在于，到底什么程度才称得上是问题得以解决。第一，让已经回到日本的5个人的8名家属无条件返回日本，第二，要朝方对宣布死亡的10个人进一步做出解释，第三，还有数十人涉嫌被绑架，如何处理这些人才算是解决问题？第一条已经比较清楚了。对于第二条，朝方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我的看法是，落实第一条对于北朝鲜来说并不困难。留下的那些家属可能还是北朝鲜的包袱呢。只是北朝鲜非常会算计，可能不会白白让他们回日本。也许什么时候要利用一下，所以攥在手里。至于第二条和第三条，可能难度会非常大。

　　因此，即便重新展开日朝谈判，如何进退也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另外，KEDO的轻水炉建设项目，目前已处于所谓的脑死亡状态。只是KEDO这个组织本身，将来也许会有用处。轻水炉已建成了三分之一，废弃的话比较可惜。六方会谈也不会马上有所进展。我想金正日在等待美国大选结果。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对朝政策相当不同，所以他可能认为等到11月才是上策。因此，我认为目前北朝鲜的战略是，不破坏会谈，一直拖延下去。

问：

您提到六方会谈不会马上有所进展，由于北朝鲜经济状况非常严峻，您认为事态会朝着对美国和北朝鲜哪一方有利的方向发展？另外，您说钚炸弹存在一定的技术难度，但最近情况已经不同了，您对此是怎么看的？

答：

我先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回答。的确，最近以来依靠模拟实验，可以不进行实际的实验了。但是，我并不认为北朝鲜拥有模拟实验的装置。对于北朝鲜而言，核武器并不是用于军事目的，而是政治目的。例如，要起到威胁日本的作用，既不用把核武器摆放到正确的位置，也不用引爆。

　　第一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在北朝鲜这样的独裁国家和用舆论影响政治的民主国家中，似乎民主国家会有些不利。虽然北朝鲜经济上比较困难，但国民是处于第二位、第三位的，所以只要巩固好金正日所依赖的军队和党就可以了。

问：

我想韩国及美国都希望朝鲜统一，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中国是什么想法呢？

答：

有缓冲理论的想法，希望北朝鲜作为一个缓冲地带、一个某种程度上比较听话的国家存在下去。从中国来看，北朝鲜是个人口2500万的小国，稍微援助一下花些钱也未尝不可。但不安全是个问题，因此希望北朝鲜停止核开发。参加六方会谈有扬其国威的目的，但也表明了阻止核开发的意图。中国完全无意与美国制造事端，因为在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之前，对美关系是最重要的，而且中国也希望东北亚局势稳定。

　　远藤哲也，1958年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后进入外务省工作，历任军备管理科学审议官、驻维也纳国际机构代表部大使、驻新西兰大使等要职。另外，还担任过日朝谈判政府代表、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KEDO）大使等职。1998年退官以后，继续担任总理府原子能委员会委员以及改组后的内阁府原子能委员会代委员长之职，直至2004年1月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