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事件”一年后的美国与世界——全球化活动的日薄西山

　　一九九八年八月我到华盛顿工作的时候，克林顿正处在莱温斯基绯闻案危机之中。当时的话题很多都在指责克林顿政权的斧头外交政策，只知道从远处发射导弹之后就不管了。我当时也写了很多报道，称之为"克林顿敷衍一时的外交"，现在想起来这种"敷衍一时的外交"还算是不错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还算是个比较有本事的民事律师。如果说克林顿是个有本事的民事律师，那么有本事的反义词就是没本事，布什只是个粗暴的保安官，连法官都算不上。前几天我写过一篇评论叫做"不要变成孤独的保安官"，现在我觉得应该改为"不要做粗暴的保安官"。所谓政治是抱有理想的人及其旁观者、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处于平衡状态而成立的。特别是在美国，总统宣扬理想，辅佐官就非常现实地进行观察。布什是理想主义者或者观念主义者，但他周围的人却并非现实主义者。赖斯身为年轻的女性黑人，在政权内并没有被完全接受。实际上布什还是接受了所谓"老人组合"的辅佐，副总统切尼、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和副部长沃尔福威茨都是非常明显的强硬派，政权内部的主导思想并非现实主义，而是理想主义或者是观念主义。

　　共和党坚持孤立主义而把自己封闭在美国国内，而民主党倒是极力倾向于采用关注世界的政策。一九九七年成立了以《标准》周刊主编威廉·克里斯特为首的"新美国世纪项目"智囊团（Project for the New American Century，简称PNAC），以批判克林顿政权为主要目的，坚持保守言论。

　　"美国的外交和国防政策是不稳定的，保守派们一方面批判克林顿政权不能坚持一贯的政策，另一方面也在抵触他们内部孤立主义者的冲动。不过，对美国在世界中的作用，他们也并没有坚决地展示出自己的战略方针。"

　　在共和党中，不只存在孤立主义，也存在一种积极参与世界，必要时不辞行使武力的思想潮流，其核心之一就是这个PNAC组织。

　　在设立宗旨的条款中，有很多与现行美国政策非常相似的地方。

1. 美国为了承担当今的全球责任，实现军事现代化，必须明确增加国防经费。（大幅度增加军事费用）
2. 美国在与同盟国加强合作的同时，必须挑战与美国利益所敌对的政权。（挑战敌对政权）
3. 美国必须促进世界性的政治和经济自由。（促进美式自由）
4. 美国以自身的安全保障、繁荣和原则维持发展国际秩序的同时，必须对美国所起到的独特作用负责。（美国独特作用的自我意识）

　　以上第一条中的增加军费开支也许还是一时之策，第二条中明显包括推翻萨达姆政权的含义。第四条中强调美国的独特作用非常有意思，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在指责美国的帝国主义，PNAC却强调帝国主义没什么不好。

　　耶鲁大学的多纳尔多·葛根教授的言论正是如此。据今年九月十一日《基督教科学观察报》刊登的文章称，多纳尔多·葛根认为历史上的超级大国没有象美国如此具有多国性和稳定性的。他主张必须理解今日美国与以前所谓超级大国的截然不同，美国是世界历史中的例外，用以往看待超级大国的观点来看待美国，毫无疑问美国是帝国，是光荣而骄傲的存在。

　　在华盛顿，对PNAC作为政治思想团体是否对布什政权具有影响力，布什政权是否只是偶尔采用了赞成宗旨书的保守人才等还众说不一，但可以肯定至少PNAC的核心人物克里斯特和葛根等论客的主张对布什政权的理论起到了强化作用。

　　由于全球化的进展造成贫困增加、南北差异增大问题，从数字上看还不是特别严重。但是自从亚洲和南美的金融危机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全球化进程确实受到了阻碍，其中最为有力的是约瑟夫·斯特克瑞茨教授的著作《将世界陷于不幸的全球主义之真相》（德间书店）一书。他指出由于发展中国家金融自由化进展过快，亚洲国家成为世界投机资金的诱饵，从而导致亚洲金融危机，俄罗斯由于盲目进行国有企业民营化，导致黑手党经济渗透到国家转让部门，这些实例都是"华盛顿公报"的失败之处。对此，当然引起ＩＭＦ强烈的反对，导致了一场争论。不过，内部人的意见总还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

　　今年八月我到玻利维亚进行采访，看到那里依靠自由化政策和财政紧缩克服了八十年代中期的超级通货膨胀，此后一直将"新自由主义"作为立国之本，但是为了返还以充实社会资本为目的而向国际机构和外国政府所借贷款而陷入了困境，变成了债务贫困国。其中首要问题就在于国有企业的民营化。民营化是"华盛顿公报"的重要内容之一，但进行民营化时没有能够承受的载体，基本上是以外资为中心。因此能源和铁路等国有资产不知不觉中均由外资控制，只向国家交纳法人税，对此持批评意见的人非常多。其次，在自由化政策方面，玻利维亚也没有什么优势，即便是完全自由化，也远远不及周边的其他国家。所以说全球化也未必就会给国家带来经济繁荣。如果不考虑国民经济，那么发展中国家也得不到良好的发展。为了国民经济的自立而设置保护主义等障碍，或者说在小国维持大金字塔形的产业体系，这些也未必是好的办法。但是无论如何，如果不考虑各国自身发展阶段，而盲目地搞自由主义，实际上是很难达到所期待的效果的。

　　全球化可以说是作为冷战结束后世界整体的趋势之一来理解的，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化活动"，有着与美国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在克林顿政权时代非常明显，到布什政权上台后，不仅是对全球化的理解发生了变化，就是全球化活动本身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对于全球化最为容易理解的理论，是托马斯·弗雷德曼所著《凌志车与橄榄树》（草思社）一书中所展开的"黄金Ｍ型曲线理论"。书中指出，"当某国的经济发展到有很多可以支持麦当劳连锁店发展的中层阶级出现时，就变成了麦当劳国。麦当劳国的国民不希望发生战争，他们宁可选择去排队买汉堡包。"

　　这也正是克林顿政权合约的根本所在。把潜在的敌国带入市场经济的世界里，随着经济的繁荣与发展，不仅该国国民不希望发生战争，还促进了该国民主化的发展，最终把敌国变成盟友。在六月的美国外交问题评审会上，他还发表了这样的演讲，"我们应该组织全球化的协作，其中不仅包括俄罗斯、中国、欧洲各国、印度、巴基斯坦，还应该吸收所有拥有兵器级钚研究设施的国家。这是非常重要的课题。"（《论座》杂志2000年9月号）我认为弗雷德曼本人意识到依照合约，世界就能很好地融为一体。但是到了布什政权，特别是恐怖事件之后参与世界活动的方法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优先变成了安全保障优先。布什总统本人所说的"推进全球化活动，当然用我们自己的方法实现合约"，虽然不是对全球化和合约本身的否定，但内容有了本质的变化。我在美国采访民主党人，经常问他们美国的合约究竟将变成什么样，他们的回答居然是，"布什政权已经停止合约了"。

　　布什在前不久发表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的一节中提到，"欧洲与日本的经济复苏，关系到美国的国家安全保障存亡。......从这点上说，尽快解决日本的通货紧缩，处理金融机关坏账等至关重要。"这就是说，日本和欧洲的经济增长以及具体的实施方案，都是和美国安全保障密切相关的。事实上，全球化活动与反全球化活动的示威都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美国的战略方针也从经济合约转向了军事合约上。

　　曾经访日的原美国通商代表肯德说过，"克林顿政权考虑的是军事、政治和经济三足鼎立的局面均衡，而布什政权强调的是军事，对国际性政治和经济的协调不太关心。虽然还算不上是单独行动主义，但是是有选择的国际主义。"

　　众所周知，肯德是民主党的重要人物，这种评价未必客观，但起码可以证实，经济和安全保障的均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沙特阿拉伯和埃及用美国利益的尺度来衡量是站在美国一边的，但从价值这一点上说是相反的。如果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建立了亲美政权之后，沙特阿拉伯和埃及这两个国家对伊拉克的牵制作用就会减弱许多。中国目前虽然在战略上抱有亲近感，但毕竟还是被看作是潜在的敌人，还可能出现扩军竞争的危险。所以，与通过全球化活动使世界变得中立所采取的行动还不一样。布什政权即便重新认真考虑中国政策，也是2004年以后的事情，而且还不能断定布什政权那时是否能够连续当选。肯德所说的"有选择的国际主义"也正是有选择的全球化活动，有选择的合约今后可能会与美国一起开展，这不光是军事方面，在经济方面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

　　谢谢。

问：

布什政权在贸易上最为投入的是ＦＴＡ，发展也很快，您对此持什么看法？

答：

布什政权现在还是没有停止对ＷＴＯ的大力推进，但是ＦＴＡ的活动非常多，甚至将推广到整个南美，这就显得比较微妙。政府经济部门基本的国际主义没有变，但因为持保守观念的人在政权内很有影响力，采纳国际主义的部分就被削弱了。当全球化活动内容发生变化时，赞美全球化的经济体系也将发生本质的变化。

问：

强硬政策具有一定的意义，比如说像金正日道歉这种几乎不可想象的事情发生了，是不是全部是因为美国的强硬政策呢？

答：

布什政权一直标榜理想主义和观念主义，但是两者之间是否保持很好的平衡，这非常令人担心。在朝鲜态度发生变化的问题上，被视为言论自由的《朝日新闻》评论认为一半是"坏核心"，另一半认为是"需要日本的资金"。我个人倒是认为"坏核心"占百分之七十。当然会有一些经济状况上的问题，但是如果没有"坏核心"这个意思的话，大概也不会产生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当然，被信念或者正义证实的强硬态度是可以改变历史的，但从更清楚地看待现实这点上，这样优秀的现实主义者当权还是非常令人感到不安的。

问：

美国最近对待日本的态度有所改变，其背景如何？

答：

白宫认为小泉总理的访朝是"独自外交"，虽然最终支持了这种做法，但是不是就很由衷地放手，还非常值得怀疑。从布什政权对韩国金大中政权太阳政策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这种放手并不由衷。在日美关系上，美国比较重视安全保障，与其说是经济伙伴或者对手，更不如说日本在安全保障之中起到阻挡的作用更为明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问：

感觉上反全球化活动的势力非常强大，但事实上全球化活动并没有后退。现在对迈着现代化步伐前进的世界有一种"新中世"的说法，感觉好像变成了新的帝国，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又大幅度地转回来了。您是怎么认为的？

答：

从数字上讲，事实上全球化活动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但在情绪上则完全相反。特别是南北之间，南半部全球化得到顺利发展和没有顺利发展的国家，一国当中顺利发展和没有顺利发展的阶层之间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差别。其中没有顺利发展的部分以反全球化活动的形式出现。当然从全球化活动的调整上讲，将来还要持续发展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说逐步改进，由于所谓旧社会主义或者全球化活动是帝国主义就要打倒这种观念也逐渐消失。国际主义在帝国式的行为、环境和理论中发生了变化，这本身至少就意味着对战后国际体制开始了新的挑战。超级大国摆着超级大国的姿态，弱小国家就会对此产生不满情绪。美国目前的帝国主义姿态还没有显示其要打消这种不满情绪的痕迹。在尊重各个国家主权的前提下，对回到战后体制的不安以及其后秩序混乱的担心是同时存在的。

问：

迄今为止，日美同盟打着国际协调的旗号在暗中实施。但是以布什主义为前提，这种国际协调的口号是难以使用的。日本国内的各种言论也不能区分表面和实质的部分，这就意味面临非常困难的局面。关于这一点您是怎么认为的？

答：

日本在所谓国际协调主义的背后，开始了军事行动，毫无疑问，日本面临的将是是否以集团自卫权的形式进行军事参与。

问：

美国进攻伊拉克的结果将会如何？您认为是否可以简单地推翻萨达姆政权？

答：

不做是不知道的，萨达姆式的伊拉克今后也将会继续存在，在大混乱之中，美军进驻五十年也会有几种不同的结果。美国当然会针对不同情况考虑不同的战略，最为现实的做法是在伊拉克国民议会中建立亲美政权。

问：

"九·一一事件"为什么没有发生在克林顿政权时期，而是在布什政权时期发生了？

答：

为什么美国令人厌恶，这个根本问题在"九·一一事件"发生后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是没有公开的。布什总统总括为"对我们这样自由而优秀的国家有一小撮人非常嫉妒，所以我们受到了攻击"，过了一年之后，不光是对待恐怖事件，还有对为什么出现反美斗争的问题需要进行思考的声音终于出现了。在美国的时候听说过"如果是克林顿掌权也就不会出现'九·一一事件'了"这种意见。克林顿政权非常努力地把维护中东和平的姿态展现在世界面前，实际上是包含有安全保障的部分，而布什对中东和平非常冷漠，这个意见受到了共和党支持者猛烈的反击。对这个根本问题，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应该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意见。目前对攻击伊拉克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六十，其实在"九·一一事件"之前就是百分之六十。在"九·一一事件"之后虽然一时曾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但是现在又回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即便是在冷静之后，也还是有百分之六十的支持率的。

日本语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