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给日本带来的挑战和机遇

日期 2002年6月11日
演讲者 Marcus Noland (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摘要

  本周是韩国周。首先,韩国现在正与日本合办世界杯足球赛。这是一种具有建设性的发展。其次,我这一星期在日本,为我那部关于韩国的书,接受2000-2001年度Ohira Masayoshi奖。该书的名字叫做"避免大决战:两个朝鲜的未来"。

  在1997和1998年间,韩国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金融危机。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从7%变为-7%,掉了14个百分点。在重大冲击过后,韩国开始了众多的改革,结果出现了令人赞叹的复苏。从韩国过去五年的经验中,日本能够获得什么样的教益呢?

  日本的故事人所共知。在我看来,日本面临着四个挑战。第一与金融体系有关;第二是通货紧缩;第三是财政问题;第四是结构变革。

  就第一个问题而言,多数的金融问题都出在银行身上。但是问题并不局限于银行,例如在保险业中也存在问题。不良贷款的数量极大,大概有1万亿美元之多。在过去的十年里,日本的银行业已经为这些不良贷款,动用了60万亿日元的准备金。这一数字高于韩国或加拿大的年国内生产总值,或者比利时和荷兰两国年国内生产总值之和。

  银行业已经为巨额不良贷款动用了准备金,但是,不良贷款还在持续增加。1999年,日本的银行业实行了再资本化。从那以后,政治家们,特别是金融服务署(Financial Services Agency),不愿意承认再资本化在解决金融问题方面的失败。日本不愿意接受外界的批评。当来自日本之外的人提起日本的问题,常常会受到日本人的指责。日本政府还攻击信用等级评估机构,这是于事无补的,因为这会表明,日本拒绝批评。

  如果日本继续只是简单地使用准备金来对付不良贷款,它可能还要用另一个十年来解决问题。如果翻阅信用等级评估机构的分析报告,你会发现,就内在的金融能力与评估的等级之间的差异来说,数日本银行业为最大。如果孤立地看单独的金融机构,你会发现,它们得到的信用等级极低。但是,它们实际上得到的评估相对地要高些,因为信用评估机构假定,日本的金融机构不会垮台,它的背后有着隐含的政府担保。

  第二个问题是通货紧缩。日本是大萧条以来,第一个经历通货紧缩的工业化国家。在政策和公关方面,日本中央银行表现得一直很无能。Hayami行长的言论,损害了市场的人气,并且向世界各国发出了拒绝批评的信号。解决通货紧缩的办法就是通货膨胀。但是,日本的众多问题互相缠绕,如果在日本实行通货膨胀政策,并且出现了通货膨胀,你可能就要面对这样的风险,国债市场可能会出现问题,并导致银行业出现问题。

  第三个方面是财政政策。日本的财政部长应对财政问题和财政状况的低透明度负责。现在,财政状况不仅在帐面上很差,而且还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即,我们实际上不知道在帐面之外有哪些附带责任,如对第三产业项目的担保、对银行业未来的再资本化的隐含担保、对养老金的隐含担保,以及县等地方政府一旦破产,中央政府财政对它们的隐含担保。如果我们通过常规的会计方法来考察日本政府的财政状况,它看上去很糟糕。如果我们试图浏览一下它有着哪些可能的附带责任,它看上去就很可怕了。在目前来看,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从长期来看, 日本需要加强财政能力,减少开支,可能还要摒弃若干承诺,如在社会福利方面。问题在于,如果在短期内解决这些问题,实际上就会抑制国内需求,这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这样看来,财政问题反映了长期考量与短期考量之间的冲突。日本的债务等级现在已经被减低到了博茨瓦纳、捷克和以色列的水准。从我的经验来看,大多数日本人都不知道博茨瓦纳在哪儿。许多人以此大做文章,但是,由于日本的大多数债务都是在本国,这种降级并不如想像的那样具有灾难性。

  如果间单地认可这一由标准普尔综合出来的日本信用等级,你将会看到,到今年12月和明年1月间,日本实际上将与南韩汇合在一起,处于同一信用等级。从2003年开始,韩国国债的信用等级实际上将高于日本的国债。我想,信用等级低于韩国,可能会唤醒日本人。他们会问,日本的国债信用等级怎么最终会低于南韩,尤其是考虑到南韩在1997和1998年间还经历了金融危机。是的,自1998年后,韩国一直做得不错。那么,日本能够从韩国的经验中汲取到什么样的教训呢?

  与日本相比,韩国有许多优势。首先,它比日本穷。我们可以看到,南韩的国内生产总值在1998年受到重创。在一个社会安全体系还不太发达的国家,国内生产总值上下波动14个百分点,会对该国的政治体制产生重大影响。这也就是说,你如果希望体制感受到冲击,希望唤醒人们,国内生产总值上下波动14个百分点,不失为一种方法。

  其次,韩国人很幸运。他们在1997年有一次总统选举,1998年2月新总统就职。韩国人从危机一开始,就根本上改变了他们的总统。因此,但金大中1998年2月就职时,他有能力做两件事。一是,他可以把危机归咎于前任;二是,他对任何选民集团都不欠什么,不用给他们额外的好处。这样一来,他在政治上就大为自由,可以设计出新的方案去应付危机。而且,南韩的宪法赋予其总统远比日本首相大得多的政治权力。

  第三,与日本相比,韩国要小一些。日本具有我所说的那种"大国之害"。在美国,人们可以只说英语,并取得显赫的地位,而且。美国人固执地无视美国之外的世界,但的确还能取得相当的成功。由于日本也很大,在与外部世界接触不多的情况下,它也可能在自身的社会中干得不错。

  南韩人的TOEFL分数比日本人高。但与其他亚洲国家相比,日本和韩国在这方面都很差。也许我们在选样上会有问题。但是,问题在于,韩国与外部世界有着更多的接触。在我所接触到的韩国经济学家中,在韩国以外受过训练的比例,大大高于日本。他们或是在美国、英国,或是在德国,受过训练。他们中有许多人曾经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过,然后又回到南韩。

  而在日本,你会看到另外一种情况,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只雇佣自己的毕业生。彼此隔绝不仅体现在国与国之间,还出现在大学之间。我认为,韩国人对国外的情况更为熟悉,他们可能更乐意接受来自国外的经验、教训和建议。小国必须要采取务实的态度。如同美国一样,日本则为自己之大所累。

  在解决不良贷款问题上,韩国人也一直表现得更为富有进取心。韩国更多的是使用以资产做保障的有价证券的方式,来置换银行帐面上的不良贷款。更为重要的是,尽管韩国人建立了一个政府机构,从银行那里收购不良贷款资产,但是,在将这些资产重新市场化方面,韩国做得远比日本成功得多。韩国将不良贷款从银行的帐上划出,这使得银行得以重新站稳脚跟。但是,韩国人并没有将这些不良贷款束之高阁,而是将它们重新置入市场之中,使它们找到新的管理者。而日本则往往将这些不良贷款搁置起来。资产必须进入市场,并且掌握在那些真正想有效率地管理这些资产的人的手中,这样经济才能向前发展。

  还有财政政策问题。韩国一直有着财政约束的传统。从历史上看,韩国的财政一直是由政府的行政官僚机构所控制,这一机构往往倾向于紧缩财政。而在日本,政治家们把财政大权从财政部那里拿走了。结果,在过去的十年里,日本的财政赤字一直在上升,现在占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6到7个百分点。在日本,担负各种财政责任的债券在不断增加。它可能已占到了国内生产总值的115%。这些债务的利息成本极低,因为利率在日本实际上为零。但是,如果日本出现了通货膨胀,比如说三个百分点,政府将被迫延期所有的债务,而且,将开始支付利息。

  关键的因素在于,韩国的复苏要快得多。韩国今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预计将达到7%,下半年将超过7%。日本似乎也在摆脱衰退,这主要是依赖于出口和公共开支。这种复苏可能不会那么强劲和持久。

  下面我想谈谈贸易问题。人们一直在谈论日本和韩国之间的贸易自由化,但我对此深表怀疑。我以为,总体来说,自由贸易协定作用不大。投入更多的精力,在世界贸易组织的框架内谈判,实现全球的贸易自由化,我觉得,收益会更大。我尤其不相信,日本和韩国,或日本和中国之间,会达成贸易自由化协议。因为,它们现在都是世界贸易组织的成员国,而根据世贸组织的规则,自由贸易协定必须涵盖所有产品。可问题在于,上述国家之间能否实现农业贸易自由化。

  我的同事伊藤隆俊教授认为,与相对自由化的国家,如新加坡,在诸如职业资格鉴定等众多非贸易领域,达成自由贸易协定,会迫使日本进行改革。可是,日本与新加坡,甚至在金鱼问题上,都发生不可思议的争论,这表明,在日本,对农业、林业和渔业部的游说力量仍然很强大。由此看来,日本进行贸易自由化谈判的能力,实在令人生疑。

  我曾经问过我的韩国朋友,他们打算如何与日本进行贸易自由化谈判。他们回答说,日本是世界上唯一的国家,其农业比韩国的效率还低。因此,韩国可以与日本进行贸易自由化谈判,但是,这种自由贸易协定只会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忽视了在我看来更为重要的全球贸易自由化的多哈谈判回合。最终,这种贸易自由化协定,甚至可能会导致同东盟和美国的外交纠纷。而这些组织和国家,对日本的外交政策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总体来说,我认为,日本的社会强壮,但经济虚弱。在经济政策上,日本可以从韩国、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汲取的经验,相对来说,更多是技术性的。实际上要做的,就是实施和执行。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日本首相和议员们下决心要做些事情的话,问题会变得相当的容易。

  相反的是,日本在众多社会经济指标上的优异表现,其他国家很难赶上。日本的人均预期寿命最高,20岁以下的母亲极少,婴儿死亡率很低。日本的高等教育比美国要好一点,因为,日本男性比美国的(非白人)男性要好些。日本的囚犯人数最少。美国的谋杀犯罪高于日本数倍。在社会经济指标上,最大的例外与性别有关,在性别问题上,日本看上去像个第三世界国家。

  日本的社会强壮,但经济虚弱。它的经济面临着众多的挑战。而且,很不幸,在这方面,浪费了许多时间。就目前而言,没有人能够设计出一种解决方案,既解决了日本的经济问题,又不给人口中的多数带来痛苦。但是,可以预计,一旦采取了有效的措施,日本的经济会出现强劲的复苏。我们现在面临的真正的问题是,在这种相对虚弱的经济中,强壮的社会能维持多久。

提问与回答

问:

我想请教一下附带责任问题。日本的债务与岁入的比率在持续上升,你对日本的经济增长前景怎么看,其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会变得怎样?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

答:

我认为,日本的根本问题是财政问题,它无疑起着决定性作用。我相信,日本还可以照现在这个 样子维持几年。但最终这一问题必须得到解决。怎样来解决?我想,必须从三个方面着手。第一是通货膨胀。你必须面对现有债务在实际价值上的某些增值。第二,必须放弃在社会福利上的某些承诺。在这方面有许多漏洞,以老年人的健康保险体系为最。与其他国家相比,日本的健康保险体系极其缺乏效率,尤其是老年人的健康保险服务。如果我们能够使老年人的健康保险体系得到有效率的管理,鉴于日本老年人在人口中的比例不断上升,我们就可以在未来减少政府的许多有关开支。我确信,如果你想解决日本的财政问题,就必须将债务升值、放弃一些社会福利承诺以及效率收益结合起来。效率收益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方面。拖欠不是一个解决办法。必须从社会保障中获得资金。这不完全是一个分配问题。我们需要效率收益。税收改革很好,但其宗旨不能是为了增加岁入。减少家庭的纳税负担,会有助于经济的结构改革。我们可以从那些建筑公司那里,把资金转移出来。

问:

日本的风险会增加吗?

答:

这一风险为64万亿日元。许多日本以外的观察家注意到这一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在实际上没有利息的情况下,日本人还愿意持有政府的国债。人们或许会问,不买国债,还能干什么?人们不愿意购买非日元资产,因为汇市的风险很高。虽然日本以外的人感到奇怪,但站在日本人的角度上看,这是可以理解的。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日本人一直购买政府的国债,而不买其他以日元核算的资产。对这个问题,我没有合适的答案。我的同事认为,资源的再分布在日本已经开始,黄金的价格在上升,商业银行的储蓄在干枯,外国人不愿意向日本市场投资。基于这些观察,他得出结论,到今年9月,日本将会出现金融危机。因此,最终,问题将集中到Watanabe女士那里。如果她愿意继续将日本人的储蓄转换成政府的国债,在以后的几年里,日本政府会继续维持它的力量。

问:

在通货紧缩的状态下,通货膨胀的目标可行吗?

答:

在这方面,有一些历史先例。例如,在20世纪30年代的瑞典,瑞典人采取了通货膨胀政策,设法使通货膨胀率从负数变为正数。在我看来,日本金融政策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通胀政策是否可行,或者是否有效,而是,日本人根本就没有尝试过这一政策。如果通胀率上升,国债市场可能会出现危机,它会使得银行的状况恶化。但是,我以为,从金融的角度说,通胀政策是值得一试的,虽然它不是包治百病的万灵药。

 今年春天发表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世界经济观察报告,用了整整一章来介绍国际化国家经历衰退的历史经验。最重要的教训之一就是,如果一个工业化国家存在严重的结构问题,而又不实行改革,它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反复出现经济衰退。它的经济可能不会崩溃,但是会先陷入衰退,然后复苏几个季度,接着又出现萧条。但是,一旦采取了改革措施,其经济就会有强劲复苏。20世纪70年代的瑞士,80年代的新西兰,以及70和80年代的美国,都是这样的先例。日本的现状并非一点希望都没有,但是,如果不对某些问题采取措施的话,我们将很难指望,日本经济会出现强劲的复苏。

日本语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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