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争 日本的工作生活平衡

阐明通往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社会的途径

　　本书以2007年8月28日独立行政法人经济产业研究所（RIETI）主办、由内阁府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局赞助、在经团连会馆国际会议厅举办的RIETI政策研讨会“工作生活平衡与男女共同参与策划”的内容为基础。在主办者和赞助者的支持下，我负责整体的企划和组织工作，在共同组织者樋口美雄先生的帮助下实现了这次会议。该研讨会采用了在日本尚为少见的辩论形式，针对四个课题，由两名演讲者为一组，分别进行发言，并相互就对方的演讲发表意见。本书尽可能传达辩论当时的现场气氛，同时，虽然采用了口语文体，但不是作为收听文章，而是作为阅读文章，为了向读者更好地传达真正的含义，请各位演讲者对原稿进行了适当的修改。

　　到几年前为止，如果提到“工作生活平衡”等词语，大多数人的反应是问“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最近知道这些词语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了。原因之一是赞助本次活动的内阁府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局作为推进男女共同参与策划社会的主题之一，采纳了“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社会”这一课题，由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本次研讨会的策划，在形式上特别强调了与男女共同参与策划之间的关系。在这里我想简单介绍一下会议的宗旨。

　　一般来说，对于同样重视工作和家庭（或者私生活）的人来说，如果身处两者难以兼顾的社会环境中，就不得不选择牺牲工作还是牺牲家庭或私生活。特别是由于女性事实上在家庭中的分工比例较大，许多女性不得不选择牺牲工作，因此女性的经济活动受到限制，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停滞不前。与此相反，如果女性选择牺牲家庭生活而不是牺牲工作，就会发生晚婚和低生育率的问题。当然，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停滞不前的理由和低生育率问题不断严重的理由并非全部源于工作和家庭（私生活）难以兼顾，但可以毫无疑问地讲，至少这是主要原因。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社会，正是为了改变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得不只选择工作或生活某一方的社会环境和制度，实现无需牺牲工作和家庭（私生活）两者中任一方的社会。

　　要实现这样的工作生活平衡社会，关键是什么呢？我个人的意见是“多样性”、“灵活性”和“时间的质量”。“多样性”是指人们具有多样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计划偏好的现代社会。推进多样性也称为推进Diversity，指的是积极地评价人们的多样性，并且有效利用多种多样的个人偏好，以此来使人们能够精力充沛地工作，并且实现充实的个人和家庭生活。然而，尽管应该以个人的多样性为活力，使社会充分发挥利用，但是目前的日本社会和企业还完全没有实现这样的状态和构造，还是以一定的模式为前提，因此存在无法有效利用多样性的问题。在本次关于男女共同参与策划的研讨会上，在第一部分，八代尚宏先生的讲话中指出了企业按照男性的工作方式运用女性人才资源的问题。另外，在第二部分，御船美智子女士的讲话中指出了家庭内固定的性别分工问题。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偏好。但由于企业内和家庭内的性别分工，而处于被封闭在固定形式中的状态。与个人能够自由进行多种多样的选择为前提的社会相比，显得十分死板拘束，而且在经济活动上没有反映大多数女性偏好，在这个意义上讲对女性不利，并且可以认为，这种对自由的限制不具有经济合理性。在第二部分进行演讲的佐藤博树先生，也从以前就一直提倡确立对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偏好保持中立的制度，本次也将对相关内容进行论述。此外在第四部分，我和阿部先生就女性的“统计上的歧视”问题进行讨论，这也与平均和统一地对待各种不同女性的问题密切相关。

　　接下来是“灵活性”的问题。在工作生活平衡上的主要问题是工作方式的时间上的灵活性。这种时间的灵活性有两种，一种是考虑几年的较长单位时间的运用方法，另一种是考虑较短的日常时间的运用方法。例如，假设某位女性员工打算不仅仅休一年产假，而且想休息二、三年时间专心养育子女，然后再回到同一公司或继续同一职业的工作。这样的生活计划在欧美，特别是英语圈的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比较容易实现，在荷兰和北欧各国实现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在日本，一旦从正式雇用职位离任，不用说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很难，连再次获得正式雇用也很困难。再例如，另一位正式员工的女性由于养育子女的需要，虽然不想辞掉工作，但希望在二、三年里缩短工作时间。但是，在日本的雇用形态下，短时间工作的正式员工连1％都不到。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得不改变成条件较差的非正式雇用。由此可见，即使想要按照生活阶段来调整就业时间，灵活地工作，但日本的雇用和劳动市场在结构上很难做到。另外男性也不容易获得育儿休假。因此，工作生活平衡的重要宗旨之一是改变这些僵硬的状况，实现更加具有灵活性的工作方式。另外，在这样的生活阶段中人们不仅可以选择如何工作，而且不会因为做出的选择而受到惩罚，或者不容易受到惩罚的制度尤为重要。这是在本次研讨会第三部分进行演讲的权丈英子女士所主张的内容，也是权丈英子女士的研究课题之一。

　　日常生活中的时间灵活性也很重要。例如，幼儿突然发烧时，如果在美国，只要给工作单位打个电话，就可以专心照顾孩子。尽管小时工的人会失去相应的工资，月薪制的人需要在问题得到解决后加班弥补未完成的工作等，这是公司与个人之间的默认而不是免费休假，但只要有孩子突然生病等正当的缺勤理由，就不会受到惩罚。这样至少不会有一边担心生病的孩子一边工作等冷酷无情的感觉。但是在日本，大多数企业的员工都要首先将幼儿送到照看患病幼儿的设施后去上班，当天无法休息，并且需要为申请第二天休假等办理各种手续。尽管是孩子生病这种紧急事态，即使工作单位没有紧急的工作，也要按照规范，比家属更优先工作单位。另外，例如有的父亲想出席孩子学校的上课观摩。实际上在美国，父亲和母亲都来观摩上课，而且亚洲血统美国人的父亲等更是以热衷于此类活动而著称。但是在日本，如果父亲对上司说想要观摩孩子上课，所以下午开始上班，会遭到上司的怒视。在日常生活中当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分工出现矛盾时，个人可以通过选择时间的使用方法来解决问题，如果选择优先家庭，可以用其他时间来弥补工作，这正是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的希望所在，但在现实生活中家庭优先是不可能的，或者女性可以但是男性做不到，日本的社会构造让人感到非常拘束。在这样的社会构造中难以实现工作生活平衡。为什么日本的日常生活如此没有时间的灵活性呢？怎样才能改变这样的社会现状呢？这些都是重大的问题。在第三部分，权丈女士将对她熟悉的荷兰做汇报，在荷兰自己可以自由地选择工作时间，并且有法律保护该选择不受任何惩罚。

　　最后是“时间质量”的问题。有三个与该问题相关的侧面。首先第一是人们是否能够让自己和家人健康和舒心地度过时间。美国人常说“我的时间很贫乏”，解决没有这种时间或无法拥有这种时间等时间贫乏的状况是工作生活平衡的目的之一。在第一部分，樋口美雄先生将论述这一问题。在日本30岁至49岁的大多数男性和一部分女性存在持久性过度加班的问题，因此导致很多人处于时间贫乏的状态。

　　时间质量的第二个侧面也与第一部分中的八代先生和樋口先生的讲话内容相关，对于企业和工作的人来说，是作为生产活动资源所使用的时间质量，是以时间单位审视劳动生产率时的时间质量，以及与健康相关的劳动时间的问题。有关这个问题请听取各位发言人的见解。

　　第三点是在家人或个人的生活中，根据时间的使用方法，能够给个人和家人带来满足感和丰富内心的时间质量。最近我发现，家庭生活时间的分配方式与妻子对夫妻关系满意度和生育积极性有紧密的关系。（山口［2007］）。例如，夫妻会话的时间和共有的活动时间以及丈夫参加养育子女十分重要，说起来这些都是当然的道理。在本次研讨会第三部分进行演讲的池本美香女士在其著作《失去的育儿时间》中，提出了生活时间质量的问题。尤其是在养育子女和日常生活中导入效率主义和劳动生产率主义会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贫乏的问题。池本女士在著作中引用了德国童话作家米歇尔·恩德的《默默》。我也认为《默默》是为了理解工作生活平衡而必读的书籍之一，该书中有主张“时间很宝贵—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就是金钱—应该节约！”的“灰色的男人们”（其实是时间大盗）出现，受他们的影响，勤奋的劳动者们每天都为“没有时间！”而焦躁不安和好发脾气。于是误入市郊的圆形剧场遗址的自由人少女默默为了帮助人们恢复被偷走的时间，单身挑战时间大盗们，具体内容请阅读该书。在我居住的芝加哥，有每周六学习日语的日语补习学校，该校的小学五年级学生堀井美幸在以在美国的日本人为对象的信息杂志“Jungle”的作文竞赛中以《默默》读后感获奖，她这样写道：

　　“我认为那些人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人生的美好之处才听从了时间大盗的随意摆布。如果说人的一生的目的就是减少时间的浪费，那么时间大盗们说的是正确的。但是，人生的目的仅在于此吗？我认为不是那样。慢慢地享受餐饮、听别人的谈话有时笑有时悲伤、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放松地休养身体，我认为这些时间也都是人生所必需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与我的夫妻关系满足度的研究结果很类似，在此堀井小朋友认为重要的不正是给予“人与人的同感和共享”以及“内心的宽裕”的时间吗？

　　工作生活平衡不是每个人凭借个人的能力能够实现的，需要有包括家庭和工作单位同事在内的其他人的理解和支持才能够实现。因此从反向思考，我们自己也需要成为其他人中的一员，这与“时间质量”相关。这是因为，多种多样的人们要想实现各自的工作生活平衡，需要尊重其他人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并努力给予理解，对有同感的内容予以支持。因此当言及“生活时间质量”时，由于个人被给予更大的选择自由，所以能够更加满意地支配时间，也就是说不再是时间贫乏，这些当然都很重要，但不仅限于这些，与此同时，“生活时间质量”还意味着，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培养理解他人心情的丰富和广阔的内心，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拥有培养这样的人性的时间。例如认真倾听对方谈话的时间，想像文学和历史书等的背景和那些人们的心情的时间，感受照顾弱者的心境和培育幼小生命的时间等。第三部分中池本女士的报告也与此相关。其结果，即使是自由竞争的社会和有暂时胜负的社会，也会成为人们相互认可和互相支持的社会。因此我认为，在这种意义上，要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的社会，不仅需要企业雇用制度的改革和政府对兼顾工作生活的支援，通过扩大人们的选择余地，实现能够培养各自的丰富内心、以及对包括自己家属在内的需要支援和照顾的他人给予关怀之心的社会，才是极为重要的。

　　上述是关键词的说明，接下来我想简单介绍一下，对于具有如此多面性的工作生活平衡问题，四个部分如何相互关联，如何切入问题分析。

　　第一部分的题目为“雇用和人才活用的方式与工作生活平衡：美国模式有效吗？”，发言人是国际基督教大学的八代尚宏先生和庆应义塾大学的樋口美雄先生。这两位不仅是日本最权威的劳动经济学者，而且还都曾经担任过政府咨询委员会和战略会议的委员，可以说是与决定劳动和雇用政策关系最紧密的两位学者。从我的理解来看，两人之中，八代先生主张劳动大改革，提倡市场化，或者过于简单地解释就是提倡放宽限制，实施接近美国式的自由化的政策。而另一位樋口先生则主张在此之前或与此同时进行市场和雇用环境的整备，以避免意想不到的负面结果的发生，也就是需要市场设计（樋口、儿玉、阿部［2005］）。两位学者虽然都认为至今为止日本的雇用制度和雇用习惯有问题，但对于为了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的社会应如何改变，两人的推进方法则略有不同。今天的主旨是通过辩论明确两位学者见解中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第二部分的题目为“家庭和工作单位的应有方式与工作生活平衡：前提和途径”，发言人是御茶之水女子大学的御船美智子女士和东京大学的佐藤博树先生。御船女士是国民生活审议会委员，佐藤先生是内阁府有关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及工作和生活协调的专门调查会的会长。两位都对决定政策具有影响力，特别是对工作生活平衡积极地发表意见。在2006年7月的《季刊家庭经济研究》上刊登了两人题为“为了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社会”的对谈。我想可能已经有读者阅读了该文，两位专家的目标虽然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异，但不知为何最后变成了激烈的辩论，两人的意见以对立而结束。我的印象是，佐藤先生对实现工作生活平衡社会的前提条件和途径持有比较乐观的展望，与此相比，御船女士的想法较为严峻和悲观。因此，最终两人的意见发生了分歧。我很尊重这两位专家，但对于为何如此意见不一致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于是，为了让一般大众都能够清楚两人意见的重大分歧之处，我委托两位学者这个“辛苦”的工作并获得了同意。两人的意见分歧之处预计将在本部分得以明确，敬请期待。

　　第三部分的题目为“低生育率对策与工作生活平衡：经济构思的功过”，发言人是日本综合研究所的池本美香女士和亚细亚大学的权丈英子女士。前述《失去的育儿时间》的作者池本女士发出警告说：与欧洲的制度等相比较，随着美国和日本的女性走入经济社会，被比喻成“育儿麦当劳化”的育儿劳动生产率高效化和效率化有更加增强的倾向。其结果，本来育儿应该给养育幼儿的父母带来喜悦，而且通过育儿能够共同体验人类成长的经验，但是这些却被社会剥夺，从而走向损害人性的方向。刚才的《默默》的故事也提到了重视效率给人性带来不良影响的问题，这与池本女士的想法一致。

　　但是我认为在这里还应该进一步考虑的是，尽管劳动生产率主义和效率主义这种狭隘的经济构思存在问题，但如果对经济合理性以广阔的视野考虑育儿和低生育率问题，可能会有稍微不同的见解。于是，作为另一个发言人，在我的极力推荐下选定了权丈女士。权丈女士是劳动经济专家，她以对欧洲和日本的工作生活平衡及低生育率问题的经济学研究，在阿姆斯特丹大学取得了博士学位。她还曾经是有关低生育率问题和女性劳动的欧盟研究项目的成员。熟悉欧洲各国的制度是与池本女士的共同之处。由于权丈女士是劳动经济学者，从她的立场上，当然不会否定经济合理的判断和选择。特别是她对欧洲各国和日本的各生活阶段的女性的各种选择与工作生活平衡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的实证分析。因此在委托权丈女士从自身的研究出发介绍观点的同时，还请她对池本女士的看法发表了意见。在第三部分中将以育儿问题为中心，这也是年轻人考虑今后人生的工作生活平衡的主题，我认为对此这几位专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最后第四部分的题目为“男女平等与工作生活平衡：消除统计上的歧视的途径”，发言人是我和独协大学的阿部正浩先生。大概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统计上的歧视”，在劳动经济学领域，它作为合理说明在雇用、晋升、工资方面对女性歧视的理论概念而使用至今。在本部分将对这一概念进行说明。雇用机会平等法已经实施了20多年，男女共同参与策划基本法自制定以来也迎来了第9年，可是日本的男女共同参与策划还迟迟没有进展。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引进的测量女性积极参加经济活动和政治活动、参与决策的程度的GEM指数，2006年时日本在75个国家中还仅仅处于第42位。因此，本次研讨会在经济活动方面，特别关注男女工资差距，在阐明统计上的歧视的作用的同时，作为社会学者，我与阿部先生打算一起探讨统计上的歧视在日本是否真的具有经济合理性，为解决该歧视应该怎样做，以及工作生活平衡在这里应扮演怎样的角色。阿部先生是劳动经济学和人事组织的经济学专家，最近以著作《日本经济的环境变化和劳动市场》获得了日经经济图书文化奖和劳动关系图书优秀奖这两项大奖，在主要劳动经济学者中是目前最为活跃的人物之一。实际上本次阿部先生根据这个课题进行了新的实证分析，并将汇报分析结果，为本次研讨会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听说他为了配合研讨会的日程，连日彻夜分析和撰稿。我如果一天晚上不睡觉，第二天就会疲惫不堪，所以我非常羡慕阿部先生的年轻活力。尽管我的体力已不如当年，但我也要努力奋斗，在知识方面决不输给年轻人。

　　接下来，《论争—日本的工作生活平衡》将拉开帷幕。

山口一男

日本语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