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专栏(RIETI研究员TPP特集)

NAFTA与TPP:过去的启示

关泽洋一
高级研究员

  先谈一下个人体验。我从1992年至1994年曾在美国留学,亲眼目睹了美国国会讨论批准可称之为TPP鼻祖的NAFTA(美国、加拿大、墨西哥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时,于1993年秋在美国国内掀起的大骚动,很像日本围绕是否加入TPP问题引起的大骚动,或许比日本更热闹。当时还是留学生的我只是冷眼旁观,不明白这个国家为什么为这么个小话题而大吵大闹。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这实际上并不是小事。美国国内围绕NAFTA的大骚动是改变整个世界贸易谈判方式的前兆。围绕NAFTA争论时对自由贸易表示怀疑的看法,成为后来WTO多边谈判停滞不前的原因之一,美国的FTA谈判也因此陷入党派对抗的泥沼。

  为了探讨美国国会是否批准TPP,回顾NAFTA也许可以作为参考。因此本专栏文章想一边回顾围绕批准NAFTA的动向,一边引导出关于批准TPP的启示(注1)。

实现NAFTA的来龙去脉

  NAFTA是乔治·布什(父亲)任美国总统的1991年,由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进行谈判的FTA,3国政府于1992年8月达成了协议。

  在NAFTA之前,美国经国会审议批准了GATT东京回合、与以色列和加拿大签署的FTA,但并没有成为席卷美国民众的重大政治问题。然而对于NAFTA,以环保NGO(非政府组织)和工会为中心的、以往没有参与贸易谈判的新角色出现,以反对NAFTA的立场参与了这次谈判,使反对NAFTA的论调在美国国内蔓延。环保NGO认为,墨西哥的环境监管水平低于美国,所以为了利用宽松的环境标准,美国企业会把生产基地从美国转移至墨西哥,造成美国的环境标准失去功能。工会认为墨西哥的低工资和低劳动标准将抢夺美国劳动者的就业机会。

  反对NAFTA的环保组织和工会是支持民主党的民众基础,因此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比尔·克林顿提出在环保问题和劳动问题上达成附加协议,以此作为支持NAFTA的条件。

  克林顿在总统大选中取得胜利,推动了劳动和环保的附加协议谈判,并于1993年8月3国达成了协议。其结果是主要环保组织转而支持NAFTA,但工会仍然反对NAFTA。

  反对NAFTA的不仅是工会,还有得克萨斯州的大富豪罗斯·佩洛,他在1992年总统大选中独立参选,成绩斐然,知名度很高,他也站在了反对NAFTA的最前列。当时CNN电视台有个王牌对谈节目Larry King Live,围绕NAFTA,推进派的戈尔副总统和反对派的佩洛两人在这里展开了论战。

  对于NAFTA拥护派和反对派进行的此起彼伏的论战,也有冷静的看法。其代表人物是当时的斯坦福大学教授保罗·克鲁格曼。他认为,经济增长受NAFTA影响的程度小于美联储(FRB)政策的影响,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经济问题(注2)。不过这种冷静的(客观的?)的看法被埋没在了喧嚣声中。

  围绕国会批准NAFTA的问题,由于工会是民主党议员的强力支持组织,所以包括众议院民主党党团主席格帕特在内的许多民主党议员(特别是众议院议员)都反对NAFTA,议会讨论批准NAFTA的状况空前混乱。但是克林顿总统得到了强烈支持NAFTA的共和党议员和产业界的支持,推动批准NAFTA,最终以众议院234比200票(民主党102人赞成,156人反对、共和党132人赞成,43人反对)、参议院61比38票获得通过,总算成功批准了NAFTA。

TPP与NAFTA

  围绕TPP谈判的美国国内形势与NAFTA时没有多少变化。美国国会议员不受政党方针的约束,所以严格地说党派无法决定一切。不过从总体上来说,共和党议员推进FTA,民主党议员反对FTA。比较批准NAFTA时和可称为TPP前哨战的2015年6月通过贸易促进授权(TPA)法案时的结果(注3),党派色彩在通过TPA时更加鲜明(民主党赞成NAFTA的议员比例为40%,赞成TPA的议员占15%;共和党分别为75%和79%)。但是NAFTA和TPP有几个很大的区别,需要解释一下。

  第1,在批准NAFTA之前的1992年总统大选时,民主党候选人比尔·克林顿并不反对NAFTA本身,主张签署关于环保和劳动的附加协议。与此相比,本次总统大选最被看好的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目前的态度是反对TPP本身。而共和党在NAFTA时任总统的布什明确推进NAFTA,但本次总统大选谁是候选人还不清楚。一般来说,共和党是FTA推进派,然而总统候选人之一的特朗普却反对TPP。

  第2,与NAFTA相比,TPP的协议范围广泛,无论赞成派还是反对派,基层民众都很广泛,而且改变立场的利益集团也会站出来。进入21世纪以后,包括TPP在内,美国的FTA把知识产权和医疗等以前的FTA中没有出现的领域作为重点,因此在产业界,娱乐产业、制药产业、IT产业成为比传统的出口型制造业更强有力的TPP推动者。另一方面,汽车产业界虽然曾经支持过NAFTA,但福特汽车公司对TPP协议中没有写进关于操纵汇率的规定表示不满(注4),按照目前状况,在国会审议TPP时,汽车产业界有可能反对TPP。除产业界以外,TPP中还包括医药品数据保护期限等影响各国医疗状况的部分,"无国界医生组织"等以往与FTA无关的人们也有可能加入反对行列(注5)。经济学家在NAFTA时很多人通过签名等表达了强烈支持,但是对于TPP,似乎并没有出现只因是自由贸易就表示支持的简单图式,主流学者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对TPP持否定意见(注6)。

  第3,总统与国会所处的状况不同。NAFTA是由共和党的布什总统在任期即将结束的1992年12月签署的,之后他没能连任。国会批准NAFTA的任务交给了民主党的比尔·克林顿总统。而TPP何时签署还不知道,民主党奥巴马总统的任期将于2017年1月结束。与刚一上任就处理此事的克林顿总统相比,任期接近尾声的奥巴马总统的政治影响力减弱,为获得民主党议员支持TPP的劝说工作恐怕比较艰难。而且在NAFTA时,民主党在众议院占多数席位,而现在共和党占多数。不过,很难设想共和党议员全部支持TPP,所以还必须获得一定数量的民主党议员的支持。

预计国会将批准TPP吗?

  TPP能不能获得批准很难预测,但呈交国会批准的时机大致可以分为下述3个。2016年11月的总统大选(全体众议员和3分之1参议员的选举也同时举行)前、或总统大选后至现职议员任期结束(2017年1月3日)(这个时期召开的国会被称为跛脚鸭会期"lame duck session")、或下届政权诞生后。NAFTA于1992年8月签订了政府间协议,但提交给美国国会是翌年11月。

  首先最初的时机是在总统大选之前。从争取批准TPP的观点来看,以现在的国会议员结构,TPP也许比较容易通过。在TPP前哨战的TPA法案审议时,在关键的众议院以218比208票通过了该法案(民主党28人赞成、158人反对;共和党190人赞成、50人反对)。假设议员对TPP的投票行动与TPA时一样,以现任议会成员就可以获得通过。而且奥巴马为了留下政治遗产也许会全力以赴争取通过(不过任期不多的总统影响力将会减弱)。但是制药产业界和汽车产业界等各方面都表达了对达成协议的内容感到失望,情况可能与TPA时不同,而且时期处于大选前,因此无法判定每个议员都采取与TPA时同样的投票行动。再加上总统大选对美国来说是最大的政治宣传活动,在竞选运动期间,国会能否审议像TPP这样重大的政治法案尚存疑问。

  根据最近的报道,最有可能审议TPP的时期是跛脚鸭会期(注7)。选择跛脚鸭会期,即将离开国会的议员也参加投票,他们也许可以不必太考虑选区的事情,对TPP容易投赞成票。不过从总统大选到现职议员任期结束只有大约2个月(TPA法案授予国会90天时间进行审议),而且由即将退职的议员审议像TPP这样具有高度政治性的法案,在现实中是否被允许也还不清楚。从先例来看,GATT(关贸总协定)的乌拉圭回合法案于中期选举前的1994年9月27日由克林顿总统向国会提出,根据TPA的前身快车道法案(fast track),在跛脚鸭会期获得了通过(众议院11月29日、参议员12月1日)。不过反对意见很少的乌拉圭回合法案和赞成反对势均力敌的TPP也许不可同日而语(注8)。

  如果TPP不能在跛脚鸭会期被批准,而移交给下届政权,那么2016年11月的选举就具有重大意义。如果希拉里·克林顿始终反对TPP,又当选总统,而且当选后遵守竞选承诺,那么至少在4年期间不会把TPP法案提交国会审议(TPA法案授予总统向国会提交贸易协定法案的权限)。如果共和党当选总统,推进TPP的可能性很大。

  美国国会是两院制,从以往的事例来看,参议员问题较少,关键在于众议院。基本架构是共和党推动FTA,民主党反对,所以在众议院选举中一旦民主党获胜,TPP就很难获得批准。如果共和党在总统和众议院两个选举中都获胜,TPP就容易被批准。不过现在的TPP是民主党奥巴马政权达成的协议,所以共和党议员有可能拒绝无条件接受。例如据报道,在达成协议的TPP法案中,医药品的数据保护期限被减至8年,没有达到制药公司要求的12年;烟草公司被排除在ISDS(投资家向目标国家提起诉讼)之外等,这些都是让支持共和党的利益集团不满意的结果,也许共和党内部会发出要求重新谈判的呼声。

结束语

  美国国会将如何处理TPP,笔者完全无法预测。不过从NAFTA时的大骚动来看,对超过NAFTA的巨大TPP进行审议,很可能成为一场大事件。从最近日本国内的论调来看,批准TPP似乎已经成为板上钉钉,但是也许还应再观察一下美国国内的动向。

2015年11月4日
脚注
  1. ^ 本专栏文章中关于NAFTA的论述主要根据下述2部著作。 Mayer, F. (1998). Interpreting NAFTA: The science and art of political analysis.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Destler, I. M. (2005). American trade politics 4th ed.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另外,本文内容中有许多内容与笔者撰写的下述文献重复。关泽洋一“地域主义与日本”,阿部武司编著《通商产业政策史1980—2000 第2卷 通商·贸易政策》,经济产业调查会,2013年。
  2. ^ Krugman, P. (1993). The uncomfortable truth about NAFTA: It's foreign policy, stupid. Foreign Affairs, 72(5), 13-19.
  3. ^ 关于贸易促进授权法案(TPA)请参阅下述报告及该报告中介绍的文献。但该报告的内容已过时,TPA法案于2015年6月获得通过。关泽洋一、芭芭拉·哈拉“TPA与TPP:美国贸易谈判的制度性政治背景”, Special Report,RIETI,2014年。
  4. ^ The New York Times, Oct. 5, 2015
  5. ^ Kapczynski, A. (2015).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Is It Bad for Your Health?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373(3), 201-203.
  6. ^ Stiglitz, J. (2014). On the wrong side of globalization.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15, 2014.
  7. ^ 关于在lame duck session审议TPP的可能性,下述报告的分析令人深感兴趣。山田良平“TPP批准时期,聚焦2016年‘lame duck session开会期间’——探讨总统和国会的选举结果4类型”《通商弘报》2015年10月26日。
  8. ^ 此外,即使最终少有反对意见的乌拉圭回合法案,其实在审议时也经过了白宫和国会议员之间相当迂回曲折的讨价还价。这一情况来源于Destler(2005)。

2015年11月25日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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